那粒幽蓝沙砾在楚昭明脚边滚了两滚,被风卷着撞向断崖边缘。
他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秦般若突然按住他手背——她的掌心还带着方才避箭时擦伤的温度,昭明,你看。
风里的痛流变了。
方才还如细语般的痛觉,此刻像被投入石块的深潭,荡开浑浊的涟漪。
楚昭明闭目,那些原本清晰的痛源坐标突然扭曲,有一道刺目的灼痛从东南方穿进来,扎在他左胸——那里是秦般若常年佩戴骨铃的位置。
三秒前我就到了。他突然侧身,拉着秦般若往左侧急退两步。
几乎同时,一道寒光从两人方才所立之处的虚空劈下,金属擦过石面的尖啸震得崖边沙粒簌簌滚落。
秦般若抬腕,影刃自她指尖凝出,反手斩向右侧石缝——那里传来弩机弦断的脆响,一支淬毒短箭啪嗒坠地,箭尾羽毛还沾着半块被影刃削下的青铜机括。
这感觉像不像《黑客帝国》尼奥看穿子弹?楚昭明抹了把脸上被沙粒划开的血痕,眼底却浮起雀跃的光。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痛觉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顺着秦般若的心跳脉络,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张网——她的脉搏每跳一次,痛源的位置就精准一分。
秦般若却轻咳着按住胸口,方才影刃出鞘时震裂了腕间未愈的伤口,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可你忘了,尼奥是救世主,我们只是......她伸手替他擦掉脸颊的血,指尖在他眉骨处顿住,不想再有人替我们死。
风突然转了方向。
楚昭明的瞳孔微微收缩——那道灼痛更剧烈了,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铁签子,正一下下戳进他和秦般若相连的痛觉神经。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感觉到了吗?
不是普通的痛......是印记在撕裂。
秦般若倒吸一口冷气。
她颈间的娲语者印记本是淡金色的纹路,此刻正泛着暗红的光,像被火烤过的陶釉。
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同时浮现出影契者特有的墨色纹路,那是影蚕娘消散前留下的最后馈赠——此刻两种纹路正沿着手臂攀升,在相触的指尖处纠缠成更小的结。
残庙。楚昭明突然开口。
他望着东南方被暮色染成紫灰的山梁,那里飘着几缕若有若无的血雾,有人在用精血布阵,目标是你的印记。
秦般若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颤抖,是墨鸾。她不需要解释,楚昭明能从她突然收紧的痛觉里读到答案——三日前清肃军溃退时,他们在废墟里救过一个抱着半卷《影契残卷》的老人,那老人说过,他的主母墨鸾曾是最出色的影契者,直到她的影契对象死在她怀里。
你留在这儿。楚昭明按住她肩膀,可话音未落,秦般若已攥紧他的手腕,痛觉是我们的,要一起承受。
残庙的木门在黑砚的撞击下发出呻吟。
他踹开第三脚时,门闩终于断裂,腐木碎屑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供桌上,七盏青铜灯台燃着幽绿的火,墨鸾跪坐在阵眼处,她的右半身已经开始透明,像被水浸过的墨迹,正从指尖往肩膀褪去。
你已半身化影,再施术魂必崩!黑砚扑过去要拽她,却被一道血红色的结界弹开。
他撞在积灰的供桌上,半块褪色的有求必应木牌砸在脚边——那是三百年前,这座山神庙里最后一个香客留下的。
墨鸾没有回头。
她的左手按在面前的青铜鼎上,鼎里煮着的不是香灰,是她的血——每一滴都泛着妖异的紫,那是影契者强行剥离他人印记时,必须付出的同调血我不需要完整。她的声音像刮过瓦当的风,带着破碎的笑,只要能替他痛。
你们懂什么?
任务说她是信标,可我才是那个......她的右肩彻底融成影子,愿为他碎成影子的人。
阵法启动的瞬间,天穹裂开暗痕。
秦般若突然抱头痛呼,楚昭明几乎是同时被甩向崖壁——那道灼痛化作实质的力量,在两人之间撕开一道无形的裂缝。
他踉跄着扶住石壁,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疯狂地往秦般若脚边爬,像要替她挡住什么。
找到了。他抹掉嘴角的血,眼底却浮起冷冽的光。
痛觉不再是被动的预警,而是一条清晰的线,从秦般若的痛源出发,穿过层层叠叠的痛流,精准地扎向残庙方向。
他抓住秦般若的手按在自己心脏位置,你在痛她,所以我也在痛你——墨鸾。
他拽着秦般若往崖下奔去,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却不及心中那团火烫。痛觉预判不只是防身术,他的声音被风扯碎,又在秦般若耳边重新拼合,痛的雷达
黑砚望着突然撞开庙门的身影,手里的残卷地掉在地上。
那道身影不是顺着山路来的——他踏过断墙,踩碎瓦砾,连影子都拖成了一道墨色的箭,直直射向阵眼处的墨鸾。
他不是顺着路找来......黑砚盯着楚昭明泛着红的瞳孔,那里面跳动的光,像极了供桌上将熄未熄的鬼火,是顺着找来的?
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墨鸾终于转过脸。
她的左半张脸还保持着人类的轮廓,右半张却已完全虚化,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属于影契者最纯粹的执念,来了么......她低笑,血从嘴角溢出,在阵图上晕开更大的红,正好。
楚昭明的脚步在庙门前顿住。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道撕裂娲语者印记的力量,此刻正顺着痛觉线,将墨鸾的影子、秦般若的印记、还有他自己的影契,拧成一股即将爆炸的绳。
他攥紧秦般若的手,指节发白。
庙内,墨鸾的影子突然暴涨,裹住了整个供桌。
庙外,楚昭明的影子也在疯长,与秦般若的影子纠缠着,爬上了断墙。
风卷着沙粒灌进庙门,吹灭了一盏鬼火。
黑暗中,传来楚昭明低沉的嗓音,混着布料撕裂的声响——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与秦般若相连的影纹,要撕她的印记?他一步步走进庙里,影子在地上拖出深长的痕,先问问我的痛答不答应。
墨鸾的影子突然一顿。
楚昭明的脚,已经抬了起来。
楚昭明的脚重重砸在祭坛边缘。
腐朽的檀木混着青铜灯台应声碎裂,七盏幽绿鬼火被气浪掀翻,在满地残灰里滚成几团跳动的磷火。
墨鸾的影子被这股力道震得扭曲,右半张虚化的脸骤然凝出裂痕,像块被摔碎的琉璃。
你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影身崩解前的尖锐,左半张完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你不过是个被命运选中的傀儡!
血顺着楚昭明的下颌滴在碎裂的祭坛上。
他抹了把嘴角,指腹上的血珠在昏暗中泛着温热的红。
秦般若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却没有抽离——方才那道撕裂印记的力量虽被踹散,她腕间的娲语者纹路仍泛着暗红,像烧红的铁线缠在皮肤上。
凭我每一次都想护她,而不是。楚昭明低头看向身侧的秦般若。
她额角沾着碎木屑,睫毛上凝着薄汗,却在对上他视线时扯出个极淡的笑。
他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的伤,共痛不是占有,是共享。
你强行剥离,就像《盗梦空间》里柯布硬塞记忆——那不是爱,是劫持。
话音未落,秦般若的指尖突然泛起淡金色微光。
楚昭明能清晰感知到,她体内那缕属于人道信标的力量正顺着交握的手脉,缓缓流入自己心口的影纹。
而不等他反应,那丝力量又调转方向,逆着痛觉线,精准扎进墨鸾的影身。
墨鸾的嘶吼刺破庙顶残瓦。
她虚化的右半身突然凝出实体——是个穿玄色劲装的少年,眉目与她左半张脸有七分相似。
少年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血正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和她此刻嘴角溢出的紫血重叠在一起。
阿砚......她的声音突然变轻,像三日前黑砚捧着残卷说主母,影契不是单方面的献祭时的语调。
更多画面涌来:秦般若第七次替楚昭明承受魂裂之痛时,额角抵着他的额角说痛是两个人的,你省着点用;落难平民用身体替信标挡箭,临终前抓着秦般若的手说疼你就是疼活下来的希望;老妇在篝火边替楚昭明包扎,絮絮叨叨这孩子的伤,得用我孙女的帕子才好......
这么多痛......你们都记得?她的影身开始簌簌掉落星屑般的光点,左半张脸的眼泪混着血珠砸在碎裂的祭坛上,溅起细小的烟尘。
黑砚扑过去扶住她将崩的腰。
他的残卷不知何时被攥在手心,纸页边缘被冷汗浸得发皱:不是记得,是。
你一直想替他痛,可你从没问过他,要不要你替。
墨鸾的手指颤巍巍抚上黑砚的脸。
他眼角有道旧疤,是十年前替她挡刀留下的——原来这些年,他也在替她痛着。
她虚化的右半身突然泛起暖光,不再是侵蚀的墨色,倒像被人道信标染过的晨雾。原来......我不是救赎,是阻碍。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她整个人化作万千光尘。
黑砚捧着她遗落的半块影契碎片,指节发白地抵在额角。
庙外的风灌进来,卷起满地残灰,将那点光尘托向穹顶的破洞。
楚昭明背起秦般若转身时,她的脸埋在他颈窝,轻声说:她的影契对象......应该是黑砚吧?
他调整了下她的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所以黑砚才会带着残卷来找我们——他早就想告诉她,痛不该是一个人的牢笼。
庙顶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楚昭明抬头,正看见夜枭使蹲在瓦砾堆里,金瞳记录仪的红灯刚刚熄灭。
那人身形一顿,手指快速在喉间比划了个的手势,便如夜鸟般消失在暮色里。
又漏报了。秦般若低笑,气息拂过楚昭明耳尖,他的记录仪里,该有不少未上报的人道数据了。
楚昭明没接话。
他望着庙外渐沉的夕阳,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与秦般若的影子交缠成比翼的形状。
风卷着残灰从他们脚边掠过,其中几点闪着暖光的碎末,正朝着东南方飘去——那里有座被称作落灯城的小镇,传说每到深夜,心灯巷的老茶铺里,总会有个叫阿烬的哑巴少年,对着篝火用手语比划:我梦见自己替人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