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那句“苏晚,是我的女朋友”,如同一声惊雷,在喧嚣的街头炸响,余波却在一片死寂中久久回荡。
他提着那袋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画材,决绝地转身,背影挺直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没有回头看一眼被他留在原地的父亲,也没有寻找藏在阴影里的她。
沈宏远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翻涌着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忤逆后冰冷的算计。他最后朝苏晚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却碍事的物品,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无声地滑入车流,如同从未出现过。
广告牌投下的阴影里,苏晚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柱,缓缓滑坐在地上。膝盖抵着胸口,却无法缓解心脏那疯狂而紊乱的跳动。沈叙的宣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心慌意乱。
不是契约了。
他亲口说的,“女朋友”。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因他承认而升起的悸动。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沈叙与父亲激烈对抗后留下的、深不见底的裂谷。他被逼到绝境时拉她一起跃下,这份“承认”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前所未有的危险和沉重。
她该怎么办?
不知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苏晚才扶着广告牌,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林薇薇立刻围了上来。
“晚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沈叙呢?你们不是一起去买画材了吗?”薇薇连珠炮似的发问,在看到苏晚空洞的眼神时,声音戛然而止,转为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苏晚摇了摇头,疲惫地倒在椅子上,将脸埋进掌心。她不知道该如何复述那一切——沈叙背上触目惊心的旧疤,他父亲冰冷蔑视的眼神,还有沈叙那近乎悲壮的、将她卷入风暴中心的宣告。
“薇薇,”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颤抖,“我觉得……我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林薇薇蹲在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到底怎么了?跟沈叙有关?是他欺负你了?”
“不是他……”苏晚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是他爸爸……我们遇到了他爸爸。”
她省略了伤痕和争吵的具体细节,只简单说了沈叙父亲的出现,以及沈叙当着他父亲的面,承认她是女朋友的事。
“卧槽!”林薇薇倒吸一口凉气,“这就见家长了?还是在这种场合?沈叙这也太刚了吧!”
“刚?”苏晚苦笑一声,心里一片冰凉,“薇薇,那不是刚,那是……他把我也拉进了他和家里的战争。他爸爸看我的眼神……好可怕。我感觉,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林薇薇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握紧了苏晚的手:“别怕,晚晚。反正有沈叙在呢,他既然敢当着他爸的面承认你,肯定会保护你的。”
保护?
苏晚想起沈叙最后离开时那孤独而决绝的背影,心里更加不安。他自身都仿佛在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又如何能确保她的安然无恙?
一整晚,苏晚的手机都安安静静。沈叙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没有解释,没有安抚,仿佛傍晚那石破天惊的宣告之后,他就此人间蒸发。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焦灼。
她几次点开与沈叙的聊天界面,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去哪里了?问他还好吗?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她推到这样的境地?
最终,她什么也没发出去。
第二天,苏晚顶着更深的黑眼圈去上课。她刻意低着头,却依然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比以往更多,夹杂着各种探究、好奇、甚至是不善的打量。论坛事件虽然被沈叙强势压下,但显然,流言蜚语并未完全平息,而他昨日那声宣告,恐怕又以某种形式流传开了。
下午,她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三楼,却在阅览室门口犹豫了。他还会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那个熟悉的位置是空的。
心里那点微小的期待瞬间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失落。她默默地走到老位置坐下,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以为沈叙今天不会出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阅览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叙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昨天那件深蓝色衬衫,只是看起来有些褶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她时,似乎几不可查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解释昨天的离开,没有提及那个宣告,甚至没有为让她久等而道歉。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拿出书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开始吧。”
辅导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中进行。沈叙讲解题目时依旧专注,逻辑清晰,仿佛昨天那个在街头与父亲激烈争吵、情绪失控到揭露伤疤的人不是他。
苏晚却无法像他那样平静。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落在他偶尔停顿、仿佛在凝神倾听远处动静的细微动作上,落在他握着笔、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
他像一张拉满的弓,看似平静,实则紧绷到了极致。
课间休息时,沈叙起身去接水。苏晚看着他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在他回来坐下时,轻声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夜的问题:
“你……昨天后来,没事吧?”
沈叙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复杂,里面翻涌着苏晚看不懂的情绪,有疲惫,有一丝歉然,或许还有别的。
“没事。”他回答,声音低沉。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在她带着担忧的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晚,昨天我说的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认真的。”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看着她瞬间睁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唇,没有移开视线,继续用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仿佛在向她,也向自己确认着什么,“其他的,交给我。”
其他的,交给他。
指的是他父亲的威胁?还是外界可能的流言蜚语?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她划入他的责任范围,不是因为契约,而是因为他“认真”的宣告。
可是,为什么在他这句近乎承诺的话语里,苏晚感受到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更深的不安?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除了郑重,似乎还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第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