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港三号码头的吊车在暮春细雨中锈迹斑驳,赵红英握着上海牌轿车的方向盘,仪表盘下的苏制里程表咔哒跳着字。后座那桶问题油料随着坑洼路面摇晃,溅出的油渍把沈雪梅送的针织坐垫蚀出褐斑。
同志,粤海168号货轮提前靠港了!戴藤编安全帽的码头调度员扯着嗓子喊,手里港务局文件被咸腥海风刮得噼啪响。赵红英瞥见八百米外那艘漆皮斑驳的货轮,船头广州石化四个魏碑体红字正在雾霭里时隐时现。
齐铁军此刻正在车间用搪瓷缸煮柴油。两个解放牌卡车的油箱被倒挂在横梁上,浑浊的油液顺着医用输液管淌进沈雪梅消毒过的葡萄糖瓶。陆文婷寄来的苏联技术资料摊在铣床操作台上,红铅笔画出的黏度系数曲线与bS标准诡异重合。
老齐,防疫站要封车间!沈雪梅抓着被油污浸透的铝饭盒冲进来,饭盒底层珍藏的1980年全国劳模奖章在叮当乱响。她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永丰船运的合同草稿,第七页的霸王条款被红笔圈得像蜘蛛网。
操作台上的电子管示波器突然尖啸,振动波形在绿色荧光屏上炸开锯齿。齐铁军抡起扳手砸向失控的测试台,飞溅的火星点燃了地沟残油。沈雪梅抓起质检科的干粉灭火器,喷出的白雾裹着东德机床焦糊的气味。
虎门港的潮水正漫过七号泊位的缆桩,赵红英踩着解放鞋踏进齐膝的海水。粤海168号的船员探出头用潮汕话咒骂,她举起省机械厅的红头文件,牛皮纸被浪花打湿后露出内页的潜艇螺旋桨图纸——三个月前从越战遗留资料里翻出的钛合金参数。
这批油料关乎国防改良项目!她晃着盖有钢印的文件,人造革挎包里的计算器被海水泡得按键失灵。货轮二副放舷梯时,海关的快艇突突驶近,探照灯掠过她沾着机油的脸。
车间里的火苗终于熄灭,齐铁军的手指被烫出晶亮的水泡。他用沈雪梅的听诊器改装成简易粘度计,苏联文稿里的温度补偿公式正在草纸上渗出墨迹。把厂里库存的20号机械油全换成10号!他蘸着柴油在公差表背面演算,bS标准用的是运动粘度47的油品......
沈雪梅突然抓起被油污渗透的合同:永丰提供的英国标准里,润滑油规格旁有铅笔修改痕迹。她举起饭盒盖当放大镜,铝制曲面上的划痕将bS245的最后一个数字折射出重影——有人将bS245改成了bS24S。
虎门港的浪头打翻油桶时,赵红英正用船缆捆住最后一桶合格油料。海关探照灯照见她藏在的确良衬衫里的技术文档,浪花卷走了她左脚的牛皮鞋。货轮鸣笛启航的瞬间,她抱着油桶跳下舷梯,砸起的浪花里泛着柴油的虹彩。
立即停产!防疫站主任带着查封令冲进车间,却撞见齐铁军正将改装后的柴油机接上渔船用螺旋桨。沈雪梅抓着改锥当教鞭,在黑板写下闭式循环系统六个粉笔字,永丰合同被钉在黑板上当反面教材。
当赵红英驾驶的油罐车冲回厂区时,晾在铁丝网上的工装裤正在暮色里滴水。齐铁军用苏联公式调配的混合油料已注入机床,德国产数显仪跳动的数据让防疫站人员摘下口罩。沈雪梅的铝饭盒搁在主轴箱上,里面盛着的不是饺子,而是不同批次的油样。
永丰的人在码头被海关带走了。赵红英甩着湿漉漉的短发,脚上的解放鞋露出染黑的海绵,但他们专利陷阱已经启动——香港报纸说我厂技术侵权!
老周忽然举起刚出炉的检测单:按苏联参数调整后,振动值比英国标准还低十微米!泛黄的技术文献在夕照下显现出褪色的绝密印章,那是陆文婷父亲在勃列日涅夫时代私藏的军工数据。
警报器突然嘶鸣,晾在车间外的工装裤被排污渠窜起的火苗点燃。齐铁军抓起改制用的消防沙盖住火源,掌心被滚烫的沙砾烫出水泡——沈雪梅三天前就警告过切削液易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