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北疆风裹着沙，砸在黑石山上“噼啪”响，像是无数小石子在啃咬岩层。沈砚勒住马，指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耳朵——这里比京郊冷上三成，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成细雾，沾在睫毛上结霜。黑石山像头卧在荒原上的黑兽，岩层裸露着，连棵耐旱的沙棘都少见，只有山脚下的月牙泉泛着点水光，泉边的碎石滩上，还留着北狄人马蹄踩出的浅坑，跟周靖手里密函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就是这里。”周靖翻身下马，皮靴踩在碎石上滑了一下，他赶紧攥紧前太子的密函，指尖在“月牙泉左三石，按‘东’‘宫’启”的字迹上摩挲——信纸是桑皮纸，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墨迹却依旧清晰。“前太子当年怕北狄人找到通道，特意把标记刻得浅，要不是有这密函，就算站在泉边也找不到入口。”
柳承毅蹲在泉边，用刀背敲了敲三块并排的黑石——中间那块的声音发空，明显是中空的。他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影，眉头皱起：“小心点，北狄人的暗哨应该在附近。按俘虏说的，守山的五十人里，有十个是斥候，最擅长藏在石缝里。”
沈砚点头，从怀里掏出块卷得皱巴巴的羊皮——是从北狄俘虏身上搜来的地形图，上面用炭笔标着守山士兵的位置，山南的红圈最密，泉边只有两个小黑点。“我们绕到泉后，解决暗哨再开通道。”他把羊皮递给周靖，“你跟我左路，柳侯爷右路，动作快，别让他们发出动静。”
三人猫着腰绕到泉后，果然看到两个穿黑色皮甲的北狄兵靠在石头上打盹，腰间的弯刀斜挂着，狼头令牌随着呼吸轻轻晃。沈砚比了个“捂嘴”的手势，周靖像猫一样窜过去，左手捂住一个暗哨的嘴，右手短刀贴着脖颈一划，那人连哼都没哼就软了下去；柳承毅则更干脆，刀背带着风砸在另一个暗哨的后脑勺，“咚”的一声，人就倒在碎石堆里，溅起细沙。
“快开通道。”沈砚蹲在中间的黑石前，指尖拂过石面上极浅的纹路——是个“东”字，前太子常用的瘦金体，刻得比头发丝还细，不借着光根本看不见。他按密函上的标记，先推“东”字的竖画，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黑石往里缩了半寸，露出个仅容一人侧着身过的洞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霉味，还带着点土腥味。
“我先进去探路。”周靖举着火折子就要往里钻，却被沈砚一把拉住手腕。
“等等。”沈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出发前特意让王铁匠打的小铁钩，钩子尖淬了钢，还系着丈许长的麻绳，“前太子的密函里提了‘石刺阵’，说‘顶有落刺，足有陷坑’，我用铁钩探路，万一触发机关，能挡一下。”
他把铁钩系紧，慢慢扔进洞口，火折子的光映着洞内的景象——通道窄得只能侧着身走，两侧的石壁上嵌着不少菱形石刺，尖得能戳穿厚皮甲，顶部还有些不起眼的石缝，明显藏着机关。铁钩勾住左侧石壁，沈砚轻轻一拉，“哗啦”一声，三支小臂粗的石刺从顶部落下，砸在地上碎成渣，石尖扎进碎石里半寸深。
“还好没冒进。”周靖抹了把冷汗，声音都有些发颤，“前太子当年设这些机关，就是怕北狄人顺着通道摸到中原。”
沈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上面画着简易的机关图——是他根据密函内容，用现代力学分析画的，标注着“落刺触发点在足下三寸”“陷坑对应石缝间距”。“这些石刺是靠重力触发的，只要避开脚下的凹槽，就能安全通过。”他把纸递给柳承毅，“你们跟在我后面，踩我踩过的地方，别踩深色的石缝。”
三人侧着身往里走，通道里的空气越来越潮，火折子的光晃得人眼睛疼，呼出的白气在面前聚成小雾团。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开阔起来——是个约莫半亩地的石室，中央摆着个汉白玉石盒，盒盖上刻着“东宫秘藏”四个字，字体是前太子的亲笔，石盒旁还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非东宫传人，擅动者死”。
“找到了！”周靖兴奋地冲过去，脚刚要碰到石盒前的石板，就被沈砚拽着后领拉了回来。
“别踩那块石板！”沈砚指着石盒正前方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极细的缝隙，“这是‘翻板陷阱’，下面十有八九是尖刺坑，只要重量超过百斤，石板就会翻。前太子的机关设计，最擅长用‘常理’骗人，越是看着安全的路，越危险。”
柳承毅凑过来看了看，从怀里掏出根丈长的麻绳，一端系在旁边的石柱上，另一端拴在石盒的铜环上。“我拉着绳把石盒拉开，就算有陷阱，也伤不到人。”他双手拽紧麻绳，慢慢发力，石盒盖“嘎吱”一声被拉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封泛黄的密函，还有块白玉佩，玉佩上刻着“太子”二字，玉质温润，边缘有些磕碰，显是前太子常带的物件。
“终于找到了！”周靖伸手就要去拿密函，指尖刚碰到绒布，就听到石室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生硬的中原话：“可汗有令！只要他们拿到密函，就封死通道，让他们跟密函一起埋在黑石山里！”
沈砚心里一沉，赶紧把密函和玉佩塞进怀里，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快找出口！”
石室的另一侧有个窄门，三人冲过去，却发现门已经被北狄人用巨石堵死，石缝里还塞了不少干草，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怎么办？”周靖拔出短刀，往石墙上砍了一刀，只留下道白痕，“这墙是花岗岩，硬得很，砍不动！”
沈砚蹲在地上，火折子的光扫过地面的凹槽——突然想起密函最后一页的小字：“石室藏通路，依北斗寻之。”他抬头看了看石室顶部的石缝，七道石缝正好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位置分毫不差。“按北斗七星的顺序踩凹槽！”他指着地面上七个浅坑，“前太子说的通路，肯定在‘天权’星的位置！”
柳承毅立刻按沈砚说的，踩着凹槽往前走——走到“天权”星对应的浅坑时，地面突然“咔嗒”一声，石室的西北角缓缓升起，露出个通往山下的通道，通道里还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快进去！”沈砚推着周靖和柳承毅往里钻，身后的北狄人已经冲进石室，弯刀“咻咻”地砍过来，最前面的一刀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在石壁上留下道深痕。
通道里漆黑一片，只能靠火折子的微光照明，石阶又陡又滑，沈砚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生怕北狄人追上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通道口的光，还能听到外面的风声。三人冲出去，却愣在原地——外面不是预想中的荒原，而是片茂密的沙棘林，林子里站着十几个穿中原服饰的人，手里拿着硬弓，箭尖对着他们，弓弦拉得满满的。
“是李太傅的人！”周靖咬牙，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早就知道我们的路线？”
为首的人穿着件青色锦袍，腰间挂着个紫檀木牌，正是李太傅的亲信王总管。他冷笑一声，手里的弓又拉满了些：“沈公子，柳侯爷，周统领，别来无恙啊。李太傅早就料到你们会从这里出来，特意让我带弟兄们等着。可汗那边也按计划封死了通道，你们以为能跑掉？”
沈砚握紧怀里的密函，脑子飞快地转——对方有十五个人，都拿着硬弓，硬拼肯定吃亏，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等王诚的援兵。“李太傅让你们来杀我们？”他故意放慢语速，眼睛扫过林子里的动静，“他就不怕我们把他私通北狄、害死前太子的事捅出去？”
王总管嗤笑一声：“私通北狄？害死前太子？等你们死了，这些罪名都会安在你们头上！可汗会拿着你们‘通敌’的证据去京城，到时候柳家满门抄斩，保皇派树倒猢狲散，李太傅就能顺利掌政——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计，你们就算死，也该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原来如此。”沈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木哨——是柳云舟塞给他的，说“遇到危险就吹，哨声亮，能传远”。他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一吹，尖锐的哨声在林子里炸开，惊得沙棘丛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可惜，你们忘了王诚的人在边境等着。”他看着王总管变了色的脸，“我的哨声一响，他半个时辰内就能到，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王总管的脸色瞬间惨白，赶紧挥手：“射！快射！别等他们的援兵来！”
弓箭“咻咻”地射过来，沈砚赶紧拉着柳承毅和周靖躲到沙棘丛后。沙棘的刺又密又尖，弓箭大多被挡住，只有几支射进丛里，擦着沈砚的胳膊划过，留下道血痕，血珠渗出来，沾在沙棘刺上，红得刺眼。
“沈砚！你受伤了！”周靖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柳清鸢准备的金疮药，要给沈砚包扎，却被他按住手。
“别管我！”沈砚从怀里掏出刚拿到的密函，快速翻开——里面除了前太子写的东宫旧案真相（国舅爷下毒是受李太傅指使），还有张夹在页间的纸条，是前太子的亲笔：“李太傅非忠良，其欲夺大靖权柄，吾之死，亦与他谋，密函若现，需防其反咬。”
“原来前太子的死，根本就是李太傅策划的！”沈砚握紧纸条，指节泛白，心里又惊又怒——之前以为李太傅只是帮凶，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柳承毅凑过来看了纸条，脸色也沉了下来：“难怪他一直盯着东宫旧案，还处处针对我们柳家——他怕我们查清真相，断了他掌政的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禁军的喊叫声：“王千户有令！拿下反贼！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王总管的脸色彻底白了，转身就要往林外跑，却被冲过来的禁军围住。王诚骑着匹黑马，手里拿着长枪，枪尖带着风刺穿了王总管的肩膀：“跑啊！怎么不跑了？李太傅没告诉你，禁军的马比你们的腿快？”
王总管被按在地上，挣扎着喊：“李太傅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在京城里还有后手！等他跟北狄人联手，就能推翻皇上，掌政大靖！”
沈砚走过去，蹲在王总管面前，手里拿着那张纸条，声音冷得像北疆的风：“李太傅的后手是什么？他跟北狄人还有什么约定？你要是说出来，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扔进黑石洞的陷阱里，让你尝尝被石刺扎的滋味。”
王总管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一起流：“我说！我说！李太傅跟北狄可汗约定，等他掌政后，就把北疆的云城、朔城、丰城三座城池割给北狄，还会帮北狄人在中原推广他们的耐旱草，让大靖的粮田都种上草，这样粮荒就会更严重，北狄人就能趁机入侵……”
押着王总管回到边境的禁军大营，沈砚才顾得上处理胳膊上的伤口。柳承毅拿着密函和纸条，坐在案前，脸色凝重：“我们得立刻回京城，把这些证据呈给皇上。李太傅在京城里的后手不知道是什么，万一他先动手，就麻烦了。”
周靖点了点头，手里摩挲着那块“太子”玉佩：“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已经让人快马去农庄报信，让柳大小姐和柳二公子放心，免得他们担心。”
沈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晒干的红薯干，还是柳清鸢给他装的，说“北疆冷，吃点甜的能抗冻”。他递给柳承毅和周靖：“先吃点垫垫肚子，赶路得有力气。这红薯干是农庄去年晒的，比京城的糕点还甜，你们尝尝。”
两人接过红薯干，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驱散了不少寒意。周靖忍不住笑：“没想到这不起眼的红薯干这么好吃，等我们回京城，一定要让农户们多种些，让宫里的皇上和太后也尝尝，说不定还能让朝廷多拨些粮种，推广到其他州府。”
“会的。”沈砚看着窗外的夜色，北疆的星星格外亮，他心里暗暗发誓——等查清东宫旧案，治了李太傅的罪，他就专心推广红薯和双轮犁，让大靖的百姓都能吃饱饭，再也不用受粮荒之苦，再也不用怕北狄人的入侵。
第二天一早，天刚泛鱼肚白，三人就骑着马往京城走。王诚派了五十个禁军护送，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厚狐裘披风，抵御北疆的寒风。路上，沈砚想起柳云舟，忍不住笑：“要是云舟在，肯定会吵着要跟北狄人打架，还会追问我们有没有给他带北狄弯刀，说不定还会把弯刀挂在脖子上，到处跟护庄队的弟兄炫耀。”
柳承毅也笑了，眼神里满是欣慰：“那小子长大了，上次在农庄守苗床，知道主动帮张老栓搬红薯苗，还教农户们摆犁阵，比以前稳重多了。等我们回去，就把东宫的刀法教给他，让他成为真正能保家卫国的将军。”
周靖看着手里的“太子”玉佩，眼神里满是怀念：“前太子要是知道我们查清了真相，肯定会很开心。他当年最看重的就是‘百姓安康，山河无恙’，要是看到现在的局面，也能安息了。”
三人骑着马，在官道上疾驰。北疆的风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积雪的官道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沈砚握紧怀里的密函和纸条，心里充满了信心——只要把这些证据呈给皇上，就算李太傅再狡猾，也能定他的罪，为前太子洗冤，为柳家洗冤。
快到京城时，远远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柳清鸢和柳云舟骑着马跑过来。柳云舟手里果然拿着把北狄弯刀，刀鞘上的狼头纹擦得发亮，他看到沈砚他们，兴奋地挥着手喊：“沈砚！爹！周统领！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等到冬天才回来呢！这是王诚千户给我的弯刀，说是从北狄小头目手里缴获的，你看是不是很威风？”
沈砚笑着点头，勒住马：“威风！比京城里兵器铺卖的弯刀还威风。等我们把李太傅的罪定了，再给你找把更好的。”
柳清鸢递给沈砚个青布包，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红薯馒头，还冒着热气：“快吃点，你们肯定饿了。京城里面出事了——李太傅在天牢里烧了证据，说是‘被诬陷的物证’，现在他一口咬定自己是被我们栽赃，皇上也有些犹豫，说‘没有实据，不宜定罪’。”
沈砚心里一沉，手指捏紧了怀里的密函：“没关系，我们还有这些——前太子的亲笔密函和纸条，还有王总管的供词，这些都是实据，就算他烧了其他证据，也能定他的罪！”
柳云舟举着弯刀，眼睛亮晶晶的：“对！我们现在就去皇宫，把证据呈给皇上，让李太傅再也不能害人！我还要跟皇上说，我在农庄学会了摆犁阵，还能帮着守庄，以后也要去北疆打北狄人！”
沈砚点了点头，骑着马往京城的方向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朱红的宫墙越来越近，城门口的禁军看到他们，赶紧放行。一场关乎大靖安危、关乎东宫旧案最终真相的较量，即将在皇宫里展开。
而在天牢深处，李太傅靠在牢房的墙上，手里拿着块小小的玉佩——正是前太子当年赐给他的“师恩”佩。他听到狱卒说王总管被抓，却依旧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沈砚，你以为拿到密函就赢了？太天真了……我在宫里的后手，可不是你们能想到的。东宫旧案的真相，还没结束呢……”
他从床底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封写给太后的密信，上面写着“沈砚私通北狄，欲借密函谋逆”。“只要太后相信，皇上就算想保你，也没用……”李太傅把密信折好，塞进墙缝里，眼里满是算计——他要的不是活路，是就算死，也要拉着沈砚和柳家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