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涓涓细流,平静地流淌了数月。
苏拙在大名府内的日子,在与芽衣剑术切磋、偶尔与琪亚娜斗嘴,(这通常以琪亚娜吃瘪或转移话题告终),以及与雷电龙马探讨那愈发令人忧心的“预言”中悄然滑过。
苏拙依旧维持着他“玄露宗”旅人剑客的表象,深居简出,却已无形中成为了这座府邸中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存在。
他常往来于隶属于幕府的军营之间,不遗余力地指导那些士兵武士们剑术;
他常作客大名府的议事厅,给出关于治国理政的些许建议;
他常行走于街头巷尾,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平凡百姓。
面对侍从下人他从不倨傲;面对贵族名望他不谄媚。
他似乎永远能平和地面对这个在无边阴影中流逝的世界,“玄露宗”的贤名渐渐远扬。
人们都知道了那个新兴之秀、那个如火山喷发般突然崛起的剑豪,成了大名府的座上宾。
他的实力似乎得到了印证,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挑战。
有新人想借他一步登天、名扬天下;有老辈觉得他沽名钓誉、不过尔尔;亦有纯粹的剑痴,只想与他一较高下。
苏拙来者不拒,为了方便某些顾及大名威严的家伙,他甚至特意在都城外围租了一间道场,专供那些挑战者前来论剑。
而结果也无一例外,他的对手,就如晨露,在他剑下转瞬即逝。
芽衣和琪亚娜从不缺席他的比斗,两人躲在道场二楼的帷幕后,看着他大展神威。
芽衣总是带着向往的温和笑容,琪亚娜虽然嘴上不屑,但是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她。
因这几乎未尝中断的挑战,苏拙“玄露宗”的名号愈发响盛,甚至隐隐有了当代剑圣之称。
然而,就在今日,苏拙突然宣布自己今日有事,需要暂停接受挑战的进程。
按照雷电家世代相传的规矩,作为继承人的雷电芽衣,每年需在固定的时节离开都城,巡视出云各地,体察民情,彰显雷电家的威严与仁德。
这一次的全国巡视,日程已然确定。
出发当日,大名府门前车马辚辚,护卫武士们甲胄鲜明,肃然而立,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雷电龙马亲自送至府门,又对苏拙郑重嘱托了一番,言语间是将女儿安危部分托付的信任。
苏拙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腰佩直刀,立于一旁。
按照安排,他应该骑马随行在队伍前列,以其“玄露宗”的名声与实力,足以震慑沿途可能出现的宵小。
琪亚娜也跑来送行,她拉着芽衣的手,叽叽喳喳地嘱咐着路上小心,又偷偷对着苏拙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
“喂,你可要保护好芽衣啊!不然回来我饶不了你!”
虽然少女语气依旧“凶狠”,但其中蕴含的关切却难以掩饰。
芽衣微笑着安抚了琪亚娜,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不远处静立等待的苏拙。
少年负剑而立,衣摆随着秋风舞动,他挺拔的身姿宛若内敛神光的绝世之剑,只待看去,就仿若天地只剩了他一人。
真是……真是风华绝代。
芽衣咽了口口水,她有些意识到了自己对苏拙态度的转变。
数月来的相处,那个雨夜演武场上如神如魔的一剑,平日里看似慵懒实则洞察一切的谈吐,甚至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认知中所有武士都不同的跳脱与淡然……
苏拙的点点滴滴,早已在她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份最初因剑术而生的敬畏,不知何时,悄然掺杂了些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属于少女的悸动。
队伍即将启程。
芽衣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装饰着雷电家纹、颇为宽敞华贵的马车。
车帘垂下前,她看着已经牵过马匹、正准备翻身上鞍的苏拙,心头忽然一动。
一种冲动,压过了平日恪守的礼仪与矜持。
她微微掀开车窗的绸帘,清澈的目光落在苏拙身上,声音比平时稍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口唤道:
“苏拙。”
苏拙闻声转头,看向马车窗口露出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
芽衣迎上他的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安排:
“路途尚远,车行缓慢。你……若不介意车内逼仄,可否上车一叙?
关于北辰一刀流一些古卷中记载的‘心眼’之说,我近日研读,尚有几分不解之处,想在路上请教于你。”
她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那份隐秘的期待包裹在剑道探讨的外衣之下。
邀请一位并非家臣、亦非血缘亲族的男性剑客同乘马车,这在她过往严守的规矩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此刻,她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少女紫水晶般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以及一丝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苏拙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他看着芽衣那双努力保持平静却难掩波光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那匹神骏的战马,忽然觉得,偶尔体验一下这出云贵族的交通工具,似乎也不错。
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与平日戏弄琪亚娜时截然不同的浅笑,点了点头:
“御姬殿下相邀,苏某荣幸之至。既是探讨剑理,何来介意之说。”
他随手将马缰递给一旁的侍从,步履从容地走向马车。
在周围护卫不敢过分表露,但诚然些许讶异的目光注视下,他轻轻掀开车帘,弯腰进入了车厢。
车厢内部果然宽敞,铺着柔软的垫褥,中间固定着一张小几,摆放着茶具和几卷书册。
淡淡的熏香气息弥漫其间,与芽衣身上清冷的馨香混合在一起。
苏拙在芽衣对面的位置安然坐下,姿态闲适,并无拘谨。
芽衣在他进入车厢的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微微垂眸,掩饰着加速的心跳,亲手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茶,递了过去。
“有劳殿下。”
苏拙接过。
不经意间,两人指尖的轻轻触碰,让芽衣如同受惊般迅速缩回手,耳根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明明练剑时都碰了不知道几次了,我这是怎么了?’
芽衣低着头,她的耳根仍泛着诱人的红晕。
车夫一声吆喝,车队缓缓启动,驶出了大名府,踏上了这次巡视的旅途。
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车厢内,芽衣起初还有些许不自在,但当她真正开始提出关于“心眼”的疑问时,苏拙深入浅出、直指本质的解答,很快便吸引了她的全部心神。
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从微妙的暧昧,转向了专注而平和的剑术交流。
然而,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狭小空间里,听着他清朗平和的声音,闻着那近在咫尺的、属于他的淡淡气息,芽衣心中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如同窗外悄然探入车厢的阳光,温暖而明媚。
这段旅程,似乎也因此,变得格外令人期待起来。
苏拙品着茶,看着对面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恍然点头的少女,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份纯粹的好感,在这片注定风雨飘摇的土地上,不知最终会走向何方。
但正如他来时所说,他相信自己,能在【虚无】的阴影中,拯救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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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视的车队已离开都城数月,一路行来,途经数个郡城。
所到之处,虽难免有民生疾苦、豪强倾轧的景象,但在雷电家御姬的仪仗与“玄露宗”苏拙隐隐散发的威慑之下,倒也还算平稳。
芽衣以继承人的身份接见地方官吏,巡视农田水利,抚慰孤寡,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仁德。
苏拙大多时候静默跟随,偶尔在芽衣咨询时,会从独特的角度给出一些切中要害的见解,令芽衣受益匪浅。
多数时间,他们依旧共乘马车。
起初那点微妙的尴尬早已在频繁的剑理探讨和偶尔谈及沿途风物趣闻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渐增长的熟稔与默契。
芽衣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于车厢内有苏拙的存在,习惯于他清朗的声音、偶尔流露的浅笑,以及那份仿佛能安定人心的从容。
这一日,车队正缓缓驶近下一座目的地——位于出云中部、以冶炼和矿业闻名的八幡郡城。
车队行进,远远地,已能望见那座依山而建、城墙黝黑厚重的城池轮廓,以及城墙上林立的旌旗。
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为这座硬朗的城池镀上了一层暖边。
马车内,芽衣刚与苏拙探讨完一段关于“气机感知与见招拆招”的剑刀理论,这是她最近比较感兴趣的技巧,她似乎隐隐摸到了新的剑道门槛。
车厢内气氛融洽,她正抬手欲为苏拙续上一杯新沏的茶。
突然——
毫无预兆地,天地间猛地一亮!
并非夕阳余晖,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耀眼的湛蓝色光芒,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冰冷雷霆,又似神明漠然的眼眸骤然睁开!
那光芒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源自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天际——八幡郡城所在的方向!
一道巨大无比的湛蓝色光柱,贯穿天地,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方式,悍然降临,精准地轰击在八幡郡城的中心区域!
光芒之盛,瞬间吞噬了夕阳的暖色,将整个八幡郡城乃至周围的山峦荒野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幽蓝之中!
“轰————!!!”
并非仅仅源于空气震动的声音,更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沉闷而恐怖的轰鸣,伴随着光柱的降临,如同重锤般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八幡城!光……光柱落在八幡城里面了!”
车队瞬间陷入极大的混乱!
马匹受惊,凄厉嘶鸣,疯狂地试图挣脱缰绳;
训练有素的武士们也难以维持镇定,他们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茫然,死死地盯着那道连接天地的毁灭光柱,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仿佛那蓝光会蔓延过来将他们吞噬。
因这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芽衣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车厢地板上,温热的茶汤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她猛地扑到车窗边,一把掀开车帘,望向那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俏脸瞬间血色尽失,紫水晶般的眼眸因极度惊骇而剧烈收缩。
那光芒……那种仿佛要湮灭一切、冰冷彻骨的威压……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让她灵魂都在颤栗!
此时此刻,面对这远超她目前理解的现象,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父亲凝重的面容,闪过那些古籍中语焉不详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祸神显世”、“屠戮无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难道……预言中的灾祸,并非始于都城,而是……就在这里?在她眼前?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之时,一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拙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窗边,就靠在她身侧。
他的目光穿越了空间,牢牢锁定在那道湛蓝色的光柱上,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早已预料的、深沉的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在芽衣因极度震骇而微微颤抖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看来,巡视察看民情进行不下去了,”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芽衣那双写满了惊恐与不敢置信的眸子,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断定:
“出云国的命运,或者说……灾祸选择了它的第一个降临地。”
“八百万神……第一位,已在此处降临。”
话音落下,如同为眼前的灾难盖上了确认的印章。
芽衣只觉得浑身冰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灾厄,并非在遥远的未来,也并非只在典籍的预言中。
它就在眼前,在这座他们即将进入的八幡郡城,以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到来!
而城中的数万子民……
苏拙看着芽衣瞬间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伸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传来,稳住了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毁灭性的湛蓝光柱,眼底深处,一丝属于“观察者”的锐利光芒。
‘八百万神、高天原……等了几个月,终于来了……’
命运的第一幕,就在这意想不到的舞台,以、最突兀、最炽烈的方式,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