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的身体在晨曦降临时彻底冰冷僵硬，那双曾看透无数阴谋诡计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只留下最后那句石破天惊却又令人费解的遗言，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余则成的脑海深处。
“影子……在外面……”
阿诚沉默地用匕首在松软的林地间掘出一个浅坑，将黎叔的遗体小心安放进去，覆盖上泥土和落叶，没有立碑，只在旁边一棵老松的树干上，用刀尖刻下了一个不起眼的、代表“医者”的特殊符号。整个过程迅速、安静，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
“走吧。”阿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投向山下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黑水镇，“他用命换来的消息，不能白费。”
余则成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简陋的坟茔，将所有的悲痛与疑问强行压入心底，转化为更深的决绝。他点了点头，跟随着阿诚，再次踏上了前往黑水镇的路。
下山的路相对好走了一些，但两人都清楚，真正的危险可能才刚刚开始。黑水镇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各方势力渗透、交锋的灰色地带。“济生堂”药铺作为“毒蛇”设置的应急接应点，是否还安全？黎叔的死和“风筝”断线的消息是否已经传开？镇子里等待他们的，是援手还是罗网？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在靠近镇子的地方选择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小路，直到日上三竿，才混在几个赶早集的农户身后，进入了黑水镇。
镇子比余则成想象的要大，也更显混乱。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五花八门，贩夫走卒、江湖艺人、挎着枪的伪军士兵、行色匆匆的商人……各色人等穿梭其间，喧嚣而浮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早点摊的油烟、药材铺的苦味、骡马市的腥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下世界的紧张气息。
阿诚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他领着余则成，没有走主干道，而是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狭窄、潮湿的背街小巷。巷子深处，一块黑底金字的旧招牌映入眼帘——“济生堂”。
药铺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制的门板斑驳褪色。此刻店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似乎还没有开始营业。
阿诚在巷口停下，警惕地观察了片刻，又示意余则成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寻常顾客般，不紧不慢地踱到药铺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然后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余则成靠在对面的墙根阴影里，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危机感知】没有发出强烈的警报，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萦绕在心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金属片和布条，又感受了一下腋下空荡荡的枪套——阿诚之前给了他一把备用的勃朗宁手枪和少量子弹，这让他稍微踏实了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药铺里没有任何声响传出，阿诚也没有出来。
不对劲！
余则成眉头紧锁，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查看时，药铺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阿诚探出头，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快步穿过小巷，闪身进入药铺。
药铺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气味。柜台后空无一人，只有几排高高的药柜沉默矗立。阿诚站在柜台旁，脸色凝重，他指了指通往内堂的门帘。
余则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门帘下方的地面上，隐约有一小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刘掌柜出事了。”阿诚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掀开门帘，内堂的景象让余则成倒吸一口凉气。
内堂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药罐碎裂，药材撒得到处都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应该就是“济生堂”的刘掌柜。
“刚死不久，不超过两个小时。”阿诚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尸体，又迅速扫视着四周，“没有激烈搏斗的痕迹，是被熟人近距离突袭致命。对方手法干净利落，是职业的。”
余则成的心沉到了谷底。接应点被端了！是谁干的？“鼹鼠”的人？“蜂鸟”的残党？还是其他势力？
“找找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阿诚站起身，开始快速而仔细地搜查内堂。
余则成也强忍着不适，在狼藉中翻找。他的【环境扫描】被动提升，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目光掠过翻倒的药柜、散落的账簿、破碎的瓷瓶……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个被打翻的、用来捣药的铜臼上。铜臼旁边，散落着几味常见的药材，但其中却混杂着几片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药材的……蓝色碎屑？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碎屑。触感有些硬，带着一种类似塑料或特殊涂层的质感，颜色是一种很不自然的靛蓝色。
“阿诚，你看这个。”余则成将碎屑递过去。
阿诚接过碎屑，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这是……特制胶卷的保护涂层碎屑？情报系统专用的那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刘掌柜在遇害前，正在处理情报？或者说，他这里藏有情报？
他们立刻以铜臼为中心，更加仔细地搜索。终于，在挪开一个沉重的药碾子后，阿诚在墙角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撬开地砖，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防潮的油纸包。
阿诚小心翼翼地取出油纸包，打开。里面没有胶卷，只有一张折叠的信纸，和一小截……烧焦的、带着线头的电线？
信纸上用密码写着几行字，旁边还有用铅笔匆匆画下的、极其简陋的示意图。
“是‘毒蛇’的密码。”阿诚快速解读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刘掌柜接到预警，准备转移一批重要物资和一份名单。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示意图标注了镇外一个废弃砖窑，是备用交接点。”
他的目光落在那截烧焦的电线上：“这是……老式雷管的引信残留？他们在销毁什么？”
余则成看着那张信纸和示意图，脑中飞速运转。名单？物资？备用交接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毒蛇”在黑水镇附近，还有一个更大的、连刘掌柜这个层级都未必完全清楚的秘密网络或物资储备点！而刘掌柜的遇害，很可能与这个秘密有关！
“我们必须去这个砖窑看看。”余则成沉声道。
阿诚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充满了警惕：“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对方杀了刘掌柜，可能就是为了引我们，或者引其他知道这个备用点的人上钩。”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余则成看着地上刘掌柜的尸体，又想起黎叔临终的遗言，“‘影子在外面’，我们必须搞清楚，外面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时，药铺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把济生堂给我围起来！一个人也不准放走！”
是伪军！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
“从后门走！”阿诚当机立断，一把拉起余则成，冲向内堂另一侧通往厨房的小门。
厨房后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小院，院墙不高。两人利落地翻墙而出，落在另一条更狭窄的巷子里。
然而，他们刚落地，巷子两头就出现了数名持枪的便衣！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眼神凶狠，动作矫健，手中的武器也都是制式手枪和冲锋枪，绝非普通土匪或伪军！
“果然有同党！抓活的！”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狞笑着举起了枪。
前后夹击，退路已断！
阿诚和余则成背靠背站在巷子中央，瞬间陷入了绝境。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查到砖窑。”阿诚冷笑一声，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眼神如同准备搏命的孤狼。
余则成也握紧了手中的勃朗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看了一眼那些步步紧逼的便衣，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张画着砖窑示意图的信纸。
黑水镇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那座废弃的砖窑，此刻仿佛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敢于靠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