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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西部的群山还笼罩在薄雾之中,远山如黛,近岭含烟。陈力带着两名侦查员,驾驶着底盘较高的越野车,沿着年久失修的盘山公路,在无数个急弯和陡坡间颠簸摇摆,艰难地驶入了西山区最偏远的石头村。村子名副其实,所有的房屋都用当地开采的青灰色石块垒砌而成,石块大小不一,缝隙间填着黄泥,许多墙面已经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依着陡峭的山势层层叠叠,宛如一个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古老堡垒。脚下的村路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和脚步磨砺,让石面变得光滑而危险,缝隙里长满湿滑的青苔。一些村民家的屋檐下、院坝里,正利用难得的晴好天气,在竹编的晒席上晾晒着金黄的玉米串和火红的辣椒干,为这片灰蒙蒙的石色世界增添了几抹倔强而温暖的亮色。听到陌生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村里为数不多的居民——大多是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人和眼神怯生生、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的孩子——纷纷从低矮的石屋里探出头来,或放下手中的活计,慢慢围拢过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土话低声议论着。

早接到乡里通知的村支书,一个五十多岁、皮肤因常年劳作晒得黝黑发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的汉子,快步从村委那间同样由石头砌成的小屋里迎了出来。他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简单寒暄后,便带着陈力一行,沿着陡峭的石阶,往村头最高处的老族长家走去。老族长已经八十二岁,须发皆白如雪,脸上布满深如沟壑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在松弛的眼皮下却还透着些许清亮。他正拄着一根被手掌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拐杖,坐在自家院子那棵据说有上百年历史、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默默地吧嗒着一杆长长的铜烟锅,浑浊的烟雾缓缓升腾,融入清晨清冷的空气中。

陈力客气地说明来意,隐去具体案件细节,只含糊地询问关于旧时山区是否流传过使用骨制器具,特别是食器的习俗,以及现在是否还有人知晓或研究这些。

老族长听罢,缓缓地摇了摇头,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抖出里面的烟灰,吐出一口辛辣的余烟,叹了口气,用带着浓重乡音、需要仔细分辨的普通话说:“后生仔,你们从城里大老远跑来,就为问这个?”他浑浊的目光似乎看向遥远的过去,“你说的那个……用野兽骨头做碗、做瓢的事,我倒是听我爷爷那辈人讲过。那是解放前,山里太穷,盐都吃不上,更别说买瓷碗铁锅了。实在没家伙用了,才拿打到的野鹿、野猪的骨头,费老鼻子劲,用石头磨,用水煮,一遍遍地打磨光滑,凑合着用。那都是啥年月的老黄历了!”老人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用力摆了摆枯瘦的手,“早就没人搞这些了,不卫生,也不吉利,老祖宗后来都说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更别说……用人骨了!”他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乡村长者对伦理底线的扞卫,“那是要断子绝孙、遭天谴的!我们石头村,往上数几代,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守山的猎户,敬山神、拜祖宗,讲的是本分,可从不搞这些伤天害理的邪门玩意儿!”

陈力不死心,从公文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经过技术处理、隐去恐怖细节只保留骨骼结构的颅骨示意图,特意指着顶骨那个规整缺损的部位,压低声音问道:“老族长,那您或者村里其他人,有没有见过类似这种……头骨上被特意取走一块的情况?或者,近几年有没有听说过谁,特别痴迷于研究、复原这些古老的习俗?哪怕是外地来的,打听这些事的?”

老族长眯着昏花的老眼,凑近图纸,几乎把鼻子贴了上去,仔细看了半晌,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最终,他还是坚决地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没见过!从来没听说过!别说取人骨头了,就是兽骨现在也没人弄了。”他指了指山下那些偶尔能看到卫星天线的石屋,“我们村现在年轻力壮的后生,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城里啥买不到?谁还鼓捣这个。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和没爹娘在身边的娃娃,连个生面孔都少见,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外人,哪有人会去研究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一旁的村支书也连忙凑过来补充证实,语气急切,仿佛想尽快撇清关系:“是啊,警察同志,我们这地方偏,路又难走,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村里就这么几十户人家,几辈子都住在这里,互相知根知底,绝对不可能有人干这种……这种可怕的事情。你们肯定是找错地方了。”

随后的大半天里,陈力等人又马不停蹄地走访了与石头村相邻、地形更为闭塞的三个自然村。得到的回答几乎如出一辙。村民们对“人骨食器”要么表示闻所未闻,茫然摇头;要么就像听到什么妖魔鬼怪的恐怖传说一样,面露惊恐,连连摆手,避之不及。走访过程中,遇到的都是淳朴甚至有些木讷的老人和好奇的孩子,没有发现任何行为异常或对民俗有特殊兴趣的人员。所有的询问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排查工作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中午,陈力坐在某个村口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下的石头上,就着军用水壶里的凉水,啃着出发前准备的压缩干粮,拨通了江屹的电话,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深深的挫败感:“江队,西山区这边,四个最有可能、记载中有相关旧俗的村落都跑遍了。关于那个‘骨制食器’的民俗线索,完全走不通。村民们要么根本不知道,要么认为那是极其古老且不祥的传说,态度都很排斥。看来,我们很可能被那个民俗推测误导了,或者这个方向本身就是凶手故意抛出来干扰我们视线的烟雾弹。”

省交警总队的车辆档案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旧式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提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灰尘混合的、特有的陈旧霉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深绿色铁皮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冰冷地矗立着,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全省历年来的车辆登记、过户、年检和报废记录,像是一座由纸张构成的迷宫。一名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档案管理员,正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他按照江屹提供的五辆失踪货车的详细信息(车牌号、车型、车架号、发动机号),在庞大的交警内部数据库中进行反复的交叉比对和模糊检索,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匹配记录或异常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剩下键盘和鼠标的点击声。突然,管理员停下了滚动鼠标的手,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屏幕上一条不太起眼、几乎被海量数据淹没的记录说道:“江队,您看这个——有点异常。二零一七年四月十五日,我们邻县的交警兄弟单位,在他们辖区一个位于城郊结合部的私人废弃停车场内,例行排查时,发现了一辆重型货车的残骸。当时记录显示,这辆车子被发现时,车牌被专业工具打磨掉了,车架号和发动机号也被尖锐工具(推测是凿子或电磨)刻意凿毁,无法辨认。因为现场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车主身份的线索,周边监控也早已失效,当地交警按程序拍照、勘查后,就暂时作为‘无主车辆’登记在册,准备后续积累到一定数量后统一进行公告和报废处理。”

江屹精神一振,立刻拉过一把椅子,俯身凑到屏幕前,目光锐利:“把这条记录的详细档案,尤其是现场勘查照片和车辆特征描述,全部调出来!”

管理员点开附带的电子档案袋。屏幕上依次弹出十几张当时拍摄的照片。照片里,一辆破败不堪的解放J6p重型货车静静地趴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车身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锈迹,如同严重的皮肤病,多处油漆已经起泡、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金属底板。巨大的厢式货柜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侧板扭曲变形,顶棚塌陷,几乎看不出原貌。驾驶室更是惨不忍睹,方向盘、座椅、仪表盘、甚至线路板等所有能拆的部件都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个布满铁锈和鸟粪的空壳子,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钢铁骷髅。

“解放J6p,6x4驱动,高顶双卧铺驾驶室……这车型、这轴距,和失踪司机周大海在车管所登记备案的那辆货车型号、配置完全一致!”江屹快速对比着手里的失踪车辆详细清单,语气不由得急促起来,“虽然身份标识都被破坏了,但这种巧合太可疑了!把那个废弃停车场的具体地址、当时负责处理的民警联系方式,立刻给我!我们马上过去现场复查!”

江屹带着苏晴和技术队的骨干,分乘两辆车,迅速赶到了位于邻县郊区的那个名为“顺达”的废弃停车场。这里占地广阔,约莫有十几亩,但显然已被荒废多年,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墙多处破损,大门歪斜地敞开着。目光所及之处,堆满了各种型号、各种年代的报废车辆,小到面包车,大到重型卡车,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钢铁坟场,无声地诉说着终结。杂草在车辆缝隙间和空地上肆意生长,许多地方的蒿草甚至比人还高,在微风中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响。根据交警提供的详细方位图,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齐腰深的杂草和废弃物,在停车场最深处、最隐蔽的一个角落,找到了那辆已经成为残骸的解放J6货车。它像一个被抛弃的巨兽尸体,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身被枯黄的爬山虎和不知名的藤蔓紧紧缠绕、包裹,所有的车窗玻璃都已碎裂,只剩下尖锐的边缘指着天空。车厢底部积攒了厚厚一层腐烂的落叶、黑色的泥土和一些小型动物的粪便,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金属锈蚀、霉烂和有机物腐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沉闷气味。

苏晴和技术员们立刻穿戴好防护装备,开始工作。强光勘查灯打亮了阴暗潮湿的车厢内部,光线所及之处,皆是斑驳的锈迹和厚厚的污垢。苏晴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刮开车厢内壁上一片看似自然的厚重铁锈层,下面赫然露出一片颜色明显更深、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污渍区域,大约有巴掌大小。

“江队,这里有发现。”苏晴示意技术员拍照固定后,用蘸了特殊显影试剂的棉签擦拭那片污渍,然后滴上便携式血迹预测试剂。试纸接触区域很快变成了明显的蓝绿色反应。“是血迹,确认了。而且干涸了很长时间,渗透到了铁锈层下面。从形态、位置和面积初步分析,不太像是缓慢滴落形成的,更符合中低速喷溅或甩溅形成的特征。当然,最终的确切形成机制和来源,需要带回实验室做更精确的dNA鉴定和形态学分析才能确定。”

与此同时,另一名技术员正跪在肮脏的地面上,用手和小铲子,仔细清理着车厢底部杂乱的垃圾。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从一堆湿乎乎的烂树叶和泥土里,小心翼翼地抠出了一块半埋在下面、已经扭曲变形、边缘卷曲的塑料铭牌碎片。他小心地用毛刷拂去上面的污垢,又喷了些专用清洁剂,对着勘查灯仔细辨认。碎片上,原本印着的字迹大部分已经磨损,但依稀可以辨认出边缘残留的“大海货…”几个模糊的宋体字样,后面应该还有字,但已经断裂缺失了。

“江队!有重大发现!看这个!”技术员激动地报告,将铭牌碎片放入物证袋,“‘大海货运’!这和我们掌握的失踪司机周大海注册的货运公司名称完全吻合!这确认就是周大海名下失踪的那辆车!”

江屹蹲下身,顾不得地上的污秽,借助强光手电,仔细查看着车厢壁上那些粗暴的、如同伤疤般的切割痕迹。边缘参差不齐,切口粗糙,有明显的拉扯变形和金属疲劳纹路。“这种切割手法,这种瞬间造成的巨大破坏力……很像是专业报废车厂用的那种大型液压剪或等离子切割机弄出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快速破坏车辆结构,并且让人难以辨认。”

这时,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将停车场目前的管理员,一个穿着邋遢保安服、眼神有些闪烁、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四十多岁男人,带了过来。他看着这么多警察和勘查人员围在这辆他早已遗忘的破车前忙碌,显得有些紧张不安,不停地搓着手。

江屹直接问道:“这辆车,你还记得当时具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拖来的吗?仔细回忆一下,任何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管理员挠了挠油腻的头发,皱着眉头努力回忆道:“嗯……记得……大概是二零一七年……三月份吧,对,天还挺冷的。那天下午,来了个男的,开着一辆蓝色的拖车,就把这破车拉来了。他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没怎么说话,看起来挺急的,直接付的现金,也没要收据。哦,对了,”他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什么关键点,声音提高了一些,“他开来的那辆拖车,车身上好像喷着‘四海’两个字,白色的字,蓝色的底漆,挺旧的。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谁会把车拖到这鬼地方来报废,正规报废厂还能拿点钱呢。而且他卸完车,还特意凑过来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这里查过车,或者打听过这辆车?’,我心里就有点嘀咕,觉得这人怪怪的,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记得比较清楚。”

“四海?”江屹的心猛地一沉,追问道:“是不是祁县的那家‘四海报废车厂’?老板是不是叫赵四海?”

管理员被江屹锐利的目光盯着,更加紧张,咽了口唾沫,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好像……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对,就是祁县那边的厂子,没错!我当时还看了眼他拖车车门上印的小字,就是祁县什么工业园区的地址!”

省厅审讯室的灯光再次惨白地打在赵四海脸上。与上次相比,他显得更加焦躁不安,被带进来时,眼神飘忽不定,双手就不停地相互搓揉着,仿佛要搓掉一层皮。江屹坐在他对面,面色沉静如水,面前摊开着废弃停车场那辆货车残骸的多角度高清照片、血迹检测报告,以及停车场管理员的详细询问笔录。

“赵四海,”江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他将一张车厢内部发现喷溅状血迹的特写照片推到对方面前,“看看这个。周大海的货车,是你亲自开着你们‘四海报废车厂’的拖车,拉到邻县那个废弃停车场的吧?停车场的管理员已经明确指认了你和你的拖车!车厢里,还发现了经dNA比对确认属于周大海的血迹!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四海的身体像是被高压电击穿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鬓角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我……我……警察同志,我承认!车……车是我拖去的!但……但我就是帮别人拖的!我真不知道那是失踪车,更不知道里面死过人,还……还有血啊!我要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碰啊!”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忙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是有个男的,不认识,就在我厂子门口堵着我,那天……那天下午,塞给我两千块钱现金,崭新的票子。让我帮他把那辆破车拖到那个偏远的停车场扔掉。他说……他说那车是报废的,来路不正,手续有问题,不想走正规途径,怕被查,让我别多问,拖过去扔那儿就行了!我……我就是一时贪心,贪那点钱,寻思就是拖个报废车,也没啥……我真不知道这里面牵扯到命案啊!我冤枉啊!”

“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怎么找到你的?”江屹紧紧逼问,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赵四海哭丧着脸,双手摊开,做出一个无比委屈和无辜的姿态:“不知道啊!真不知道!他就来找了我那一次!就跟鬼似的冒出来!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捂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脸,就露出一双眼睛,也没什么特别的。个子……不算高,跟我差不多,大概一米七左右,但是挺壮实的,肩膀很宽。说完事,塞给我钱,指着停在路边的那辆破货车,他就转身走了,走得特别快,再也没出现过,也没留任何电话号码或者地址。我真的就见过他那么一次!”

就在这时,江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苏晴发来的微信。他快速扫了一眼,信息显示:“江队,货车残骸车厢内血迹样本的dNA比对结果已经确认,与失踪人员周大海的dNA分型完全匹配,可以确定是周大海的血迹。另外,在进行血迹样本的微量物证萃取时,我们意外地在血迹残留物旁,分离并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猪瘟病毒(African Swine Fever Virus, ASFV)的特异性基因片段残留。这种病毒宿主特异性极强,通常只存在于活跃的屠宰场、生猪运输车辆、肉联厂加工线或未经彻底消毒的相关从业人员及物品表面。从物证位置关系看,很可能是凶手在处理尸体、搬运尸块或清洗车辆时,从其自身、工具或同时处理的其他物品上交叉带入、污染了血迹区域。”

江屹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赵四海身上,更加锐利,如同两把解剖刀,试图剥开他所有的伪装:“赵四海!你老实交代,你本人,或者你认识的人,到底接触没接触过屠宰场、肉联厂的人?或者,你的厂子里,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处理过来自屠宰场、肉联厂的冷冻车、运输车、或者任何可能与生猪、肉类加工相关的设备、车辆?”

赵四海闻言,明显愣住了,脸上露出真实的、毫不作伪的困惑和一丝被荒谬问题问到的激动:“啊?屠宰场?没有!绝对没有!警察同志,我那就是个拆报废汽车、卖点废铁零件的厂子,跟杀猪宰羊的屠宰场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行当啊!我厂子里进的,处理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报废汽车,摩托车都少,更别说跟屠宰沾边的冷冻车、运输车了!那玩意儿腥气重,处理起来也麻烦,我们这行没人愿意接。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我所有的进货记录,绝对干干净净,跟屠宰场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的辩解带着一种底层从业者特有的、对行业界限的清晰认知,听起来不似作伪。

江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闪烁或隐瞒,但赵四海的眼神里除了急于辩白的焦虑和被卷入命案的恐惧外,似乎并没有更深层次的掩饰。然而,那个在多个环节出现的“矮壮、戴口罩男子”,以及如今在周大海血迹旁发现的猪瘟病毒残留,都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指向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可能与肉类处理相关的黑暗环节。

由于目前所有的证据——拖车行为、管理员指认——都只能证明赵四海处理了涉案车辆,但无法直接证明他参与了谋杀,更无法将他和“腌制颅骨”、“制作肉糜”这些核心罪行联系起来。而他关于“神秘男子”雇用的说法,虽然存在诸多疑点,缺乏佐证,却也无法在现场找到逻辑漏洞或直接证据予以推翻。在缺乏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链的情况下,经过请示上级,专案组只能再次无奈地将赵四海释放。但这一次,江屹的态度异常坚决,他立刻下令,抽调精干力量,对赵四海本人及其经营的“四海报废车厂”,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外松内密的严密监控和技术侦查,力求捕捉到他任何可能与外界可疑人员接触的蛛丝马迹。

民俗排查的路径,如同勘探队员耗尽心力却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岩壁,彻底走入了死胡同,除了证明此路不通外,几乎一无所获。然而,周大海货车残骸的意外发现,却像是在重重迷雾中突然点燃了一盏摇曳不定的风灯,虽然光线微弱且不稳定,但确实将怀疑的光芒,再次清晰地投射到那个曾有抢劫前科、行为屡屡透出可疑、并且直接处理过失踪车辆的赵四海身上。他的厂子,他那套难以验证的“被雇用”说辞,都让他无法摆脱重大嫌疑。

可就在警方以为再次抓住了那条若隐若现的狐狸尾巴,准备集中力量深挖赵四海及其社会关系时,那微量却如同幽灵般关键的“猪瘟病毒”残留,又像是一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丝线,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悄然抛出,将案件的某个隐秘角落,与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屠宰业——诡异地连接了起来。这个发现,让原本似乎趋于简单的案情,瞬间又变得无比复杂。

那个如同幽灵般隐藏在赵四海供词背后的“矮壮男子”,与向孙老六牛肉粉摊提供“廉价肉糜”的“中间人”,在体型、行为方式(戴口罩、现金交易、神出鬼没)上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他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神秘人物就不仅涉及处理尸体、销赃肉糜,还可能通过赵四海处理了涉案车辆,其角色和能力远超一般案犯。而赵四海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一个完全被利用、对核心罪行毫不知情的“工具人”?还是一个心知肚明、甚至可能提供了一定协助的共犯?他的报废车厂,除了处理车辆,是否还被用于其他更隐蔽的犯罪环节?

更重要的是,那指向屠宰场的“猪瘟病毒”线索,究竟是凶手在复杂作案过程中,无意间从某个关联环境(比如其本职工作场所、使用的工具来源)带来的偶然交叉污染?还是以一种最骇人听闻的方式,揭示了凶手另一个至今尚未被察觉的、可能日常与肉类处理打交道的身份背景?凶手是否就潜伏在某个屠宰场、肉联厂,或者从事着与生猪、肉类运输、加工相关的职业,从而能够轻易获得大量盐、石灰,熟悉分解技巧,并且有渠道处理掉那些“非常规”的肉品?

民俗的误导刚刚被证实,赵四海的嫌疑再度升温却又证据不足,而“屠宰行业”这一全新且令人不安的线索又突兀地介入……案情在经历了看似清晰的指向后,非但没有拨云见日,反而陷入了更深、更充满矛盾与未知的迷局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黑暗中不断抛出新线索,扰乱侦查视线,其真正的面目和目的,依旧隐藏在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最深处。侦查的方向,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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