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王那道“请荐炼丹师为陛下稳固神魂”的折子,在死水微澜的朝堂后宫里,砸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动静。
皇帝精神不济,许多事都交由内阁与司礼监批红,这回却难得地亲自准了。或许,是那“稳固神魂”四个字,微妙地搔到了他浑噩意识深处的某点痒处。
消息传到黄凤耳中时,他正在丹房里盯着那咕嘟咕嘟冒泡的药罐子。闻言,他细长的眉毛一挑,脸上那惯常的假笑瞬间冻住,像结了层冰。
“陛下万金之躯,岂是山野术士能随意接近的?此例一开,万一有宵小之辈……”他立刻出声反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警觉。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只是个摆设的国师,却慢悠悠地开口了。老国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厚重:
“丹道,亦道。总管何必持有门户之见?若能有益于陛下,试上一试,无妨。”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丹道亦道”,把黄凤所有冠冕堂皇的堵截都给噎了回去。他脸色一阵青白,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死死剜了老国师一眼,心里早已骂开了锅:这老不死的,平日装聋作哑,关键时候竟出来坏事!
他知道,这定是中州王爷那伙人的算计。但国师发了话,陛下也点了头,他再阻拦,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依国师所言。不过,宫禁重地,规矩不能废!”
这“规矩”,就是给太玄准备的下马威。
踏入宫门,太玄就感觉无数道目光黏在身上,探究的、警惕的、恶意的,如同无形的水蛭。搜身简直是窥探隐私般的查验。
两个面无表情、手法老练的老太监把他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连道袍的夹层都用细针探过。丹药瓶子被一一打开,嗅闻,甚至刮下一点粉末验看。符箓更是重点关照对象,一张张被展开,对着光看,生怕里面藏了针或是毒粉。
“小道长,得罪了,宫里的规矩。”老太监皮笑肉不笑。
太玄面色平静,任由他们摆布。他早知道会这样。出发前,他特意将那头半长不短的黑发束成了一个简单的道士发髻,用的是一根看似普通的乌木簪。而那面好不容易炼制出来,能记录影像声音的“星泉镜”,就被巧妙地嵌在发冠内侧,紧贴着头皮。这地方,除非把他头发剃光,否则绝难发现。
皇宫森严?在他这准备面前,还真就跟自家后花园差不多——至少,想记录点东西,不难。
搜身完毕,一无所获的黄凤眼神更冷了几分,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太玄全身。太玄则坦然整理了一下衣袍,将那藏着乾坤的发冠扶正。
皇帝寝殿,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闷得人胸口发堵。昔日威严的帝王此刻躺在龙榻上,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偶尔睁眼,瞳孔里竟闪过一丝不正常的赤红,看得人心惊肉跳。
老国师依旧如泥塑般守在珠帘之外,仿佛一切与他无关。黄凤则紧紧侍立在龙榻另一侧,眼神如鹰似狼,死死盯着太玄的每一个动作,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太玄屏息凝神,告罪一声,伸出手指,轻轻搭上皇帝露在锦被外的手腕。指尖刚触到那冰凉干枯的皮肤——
异变陡生!
一股阴寒刺骨、充满恶意的黑气,如同蛰伏的毒蛇,顺着皇帝的经脉猛地窜起,直冲太玄指尖而来!这黑气带着强烈的侵蚀与混乱之意,寻常修士若被沾上,不死也得心神重创!
“来了!”太玄心中冷哼,早有准备。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跳,一缕纯净、温暖、带着淡淡莲香的金色火焰骤然腾起——正是他苦修而成的“金莲火”!这火至阳至纯,专克邪祟阴毒。
“嗤——!”
黑气撞上金莲火,如同冰雪遇烈阳,发出一声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灼烧声,瞬间冒起一缕青烟,仓皇退去,缩回皇帝经脉深处。
电光火石之间,交锋已结束!
太玄面色不变,仿佛只是被静电扎了一下。而帘外的老国师,眼皮微微动了一下。至于黄凤,他脸上那伪装的平静终于碎裂,瞳孔猛地收缩,虽然极力压制,但那一闪而逝的惊怒与难以置信,还是被太玄精准捕捉。
“果然有鬼!”太玄心下大定。这一下,不仅逼退了咒力反噬,更是在黄凤和国师面前,小小立了个威——他太玄,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实际上,在触脉之前,他借行礼的机会,已悄然将一枚精心炼制的“稳魂丹”含入了皇帝舌下。此刻丹气缓缓散发,被皇帝无意识吸入一口。
奇迹般地,皇帝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眼中那抹赤红竟短暂消退,浑浊的眼神清晰了一瞬,甚至微微转动,看向了太玄。虽然只是刹那,却足以让旁边侍奉的老太监激动得差点落泪。
黄凤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这小子!竟真有几分本事!
太玄却趁此机会,神识微动,那缕被金莲火灼伤、气息萎靡的黑气残丝,被他悄然引动,以秘法收取,凝于指尖,瞬间封入一个特制的玉瓶。这东西,可是破咒的关键“样本”!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婉转的琴音,若有若无地从偏殿方向传来。是郡主的琴声。那琴音如潺潺溪流,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拂过沉闷的寝殿,不仅让太玄因方才对抗而微起波澜的心神迅速宁定,连榻上的皇帝,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善……”皇帝含糊地赞了一声,眼中竟流露出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温情,喃喃道,“是……是云丫头吗?”(郡主幼名带云字)
这一声,让殿内几个知情的老太监都红了眼眶。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贵妃王氏竟不顾宫规,挣脱了宫人的阻拦,踉跄着跑到寝殿窗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任凭雪花落满鬓发衣衫。
“陛下……救救陛下啊!”她泣不成声,那绝望而悲切的哀求,穿过窗棂,重重砸在太玄心上,也砸在了殿内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上。
就在太玄完成初步探查,准备收回手指的瞬间,一道阴冷如毒蛇传信的声音,精准地钻入他的耳膜,是黄凤的传音:
“小子,适可而止。再查下去,这皇宫,你进得来,恐怕就出不去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太玄缓缓收回手,垂眸而立,仿佛在平复气息。然而,他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同样传音回去,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
“我命由我——”
他微微停顿,侧头,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让地迎上黄凤那杀机毕露的双眼,清晰地补上最后三个字:
“不由凤。”
黄凤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对峙的凶兽。
风雪在窗外呜咽,宫闱深处的暗斗,因为这年轻道士的到来,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而那缕被收取的“蚀魂丝”,正在玉瓶中微微跳动,仿佛预示着,破局的关键,已被撬开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