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先生的工坊里,炉火比往日燃烧得更烈,鼓风机的嗡鸣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老人沉默地挥舞着锤子,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金属。汗水沿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砧板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蒸发。
“铛!铛!铛!”
每一击都沉重、稳定,仿佛要将某种侵入骨髓的寒意和残留的惊悸彻底驱逐出去,将那冰冷的警告锻打进钢铁的意志里。
然而,他的眼神却不像锤声那样坚定。那锐利的、惯于审视材料纹理的目光,此刻有些涣散,时不时会飘向工坊敞开的木门,望向远处溪流的方向。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那莹白温润的光泽,那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以及其后排山倒海、几乎将灵魂碾碎的恐怖威压。
那不是幻觉。
钢铁先生无比确信。他一生锤炼的不只是金属,还有自己的精神与直觉。那警告真实不虚,冰冷、纯粹、至高无上,带着一种漠然的残酷,仿佛他试图触碰的不是一枚石头,而是某个绝对禁忌领域的边界。
而最终,那个沉默的少年,翔泰,如此轻易地、理所当然地收回了它。
老人 的动作微微一顿。
所以,那警告因何而起?是因为那石头本身?还是因为……试图触碰石头的“他”并非被认可的存在?
而翔泰……他究竟是什么?
疑问如同冰冷的溪水,无声漫过心头。那个看起来平凡、甚至有些孤僻的少年形象,在这一刻蒙上了极其厚重、令人窒息的迷雾。钢铁先生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个几乎每天都会见面的邻居。
他想起翔泰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神,想起他对待宝可梦时那种近乎原始的默契,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以前只觉得是性格使然。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位格上的差异?如同溪流无法理解大海的深邃。
“嗤——”
他将再次烧红的金属块浸入水中,蒸腾起大团白雾,模糊了他凝重而复杂的表情。
必须忘记。 不能探究。 不可触及。
那无声的界限,已用他最深刻的方式刻入他的感知。这是一种保护,对他自己,或许也是对桧皮镇。
……
与此同时,小镇边缘,翔泰的小屋。
屋子里陈设简单,几乎称得上简陋,却异常整洁,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旧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翔泰坐在窗边的旧木地板上,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他再次拿出那枚月之石。
石头躺在他的掌心,安静地吸收着阳光,内部那液态的光晕流转得似乎比之前更活跃了一些。它不再仅仅是莹白,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虹彩。
熊宝宝凑过来,圆圆的鼻子抽动着,好奇地嗅着石头,又抬头看看自己的训练家,黑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懵懂的疑问。它记得这块石头被丢进了水里,为什么又回来了?
翔泰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熊宝宝毛茸茸的脑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月之石上,眼神平静依旧,没有丝毫波动,既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没有对钢铁先生遭遇的愧疚或担忧,甚至没有对那惊天警告的丝毫在意。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规则就是规则。界限就是界限。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月之石的表面。
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银色光点,从月之石内部逸散出来,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围绕着他的指尖盘旋了一瞬,又迅速没入石体,消失不见。
月之石的光芒似乎微微内敛了一些。
他看了片刻,然后像是失去了兴趣,随手将月之石放回腰间的布袋,仔细扣好搭扣。
做完这一切,他抱起熊宝宝,走到屋外。
夕阳将桧皮镇的屋顶染成温暖的橙色,炊烟袅袅升起,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偶尔有波波扇动翅膀归巢的扑棱声。
小镇的生活依旧平静、祥和,对发生在溪边、工坊以及那间小屋里的短暂波澜一无所知。
翔泰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沉默地融入这片日常的风景画中,却又像是一抹截然不同的、来自画外的色彩。
熊宝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似乎饿了。
翔泰低下头,拍了拍伙伴的后背。
“走了,”他轻声说,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去吃饭。”
他抱着熊宝宝,步下台阶,走向小镇弥漫着食物香气的街道,背影逐渐融入熙攘的、对此一无所知的人间烟火之中。
规则如铁,寂静森严。
但守护这份寂静的,或许本就是超越理解的森严本身。
林间风起,吹过工坊的铁砧,吹过寂静的溪流,吹过小镇的屋顶,最后消失在暮色里,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