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地牢深处,潮湿的霉味与铁锈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每一寸空气都浸得沉重。
石壁上油灯忽明忽暗,投下摇曳的黑影,恰好落在刑架上那道挺拔却狼狈的身影上。
毕鹏被铁链缚住双肩,衣衫早已被血污浸透,左臂的刀伤还在渗着暗红的血珠,可他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刺眼,满是宁死不屈的桀骜。
晏安提着一盏铜制油灯走在前面,鞋履踏过潮湿的石板,发出清脆的回响,在空旷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她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绕着刑架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毕鹏的每一处细节: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紧绷的下颌线、刻意避开油灯光线的眼神,还有那即便被铁链磨出血痕,依旧保持着紧绷姿态的肩膀。
“毕鹏,康王府总管,江湖人称‘狂风刀’。”晏安停下脚步,油灯的光正好映在她脸上,眼神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十八年前,你还是街头混混,是康王将你提拔,一路护你走到今日。这份知遇之恩,你记了十八年,甚至愿意为他卖命,对吗?”
毕鹏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却依旧强硬:“主上待我恩同再造,我这条命本就是他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绝无可能!”
“套话?”晏安轻笑一声,将油灯递到身旁的衙役手中,转身从公孙策递来的卷宗里抽出一张纸,展开在毕鹏面前,“这是我们从康王府搜出的账目,你看看——去年你母亲病重,你向王府支取五百两白银,账面上写的是‘采买军需’;三个月前,你为儿子求娶礼部侍郎之女,动用的是王府的关系,事后却只字未提归还人情。”
她顿了顿,看着毕鹏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道:“你以为你是在效忠,可在康王眼里,你不过是一枚好用的棋子。他给你的,从来不是‘恩’,而是让你越陷越深的‘债’,让你不得不为他卖命,不是吗?”
“胡说!”毕鹏猛地挣扎起来,铁链与刑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主上绝非此意!他待我如手足,怎会将我当棋子?”
“是吗?”晏安挑眉,对守在门口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立刻高声道:“公孙先生,前院刚传来消息,康王府的人正在焚烧大批旧物,还将毕鹏之前住的偏院封锁了,说是要彻底清查‘叛党余孽’!”
“不可能!”毕鹏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的坚定第一次出现裂痕,“主上知道我被擒,定会想办法救我,怎么会……”
“怎么不会?”晏安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你现在是开封府的阶下囚,知道他太多秘密。烧了你的东西,断了与你的所有牵连,他才能撇得干干净净,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康王!你为他出生入死,他却在背后给你釜底抽薪,这就是你誓死效忠的‘主上’?”
毕鹏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低下头,额前的乱发遮住了表情,可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
晏安见状,放缓了语气,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并非全然冷血。十八年前,你奉命押送邓宁家眷,路过城郊时,故意放走了年仅三岁的小女儿,还暗中安排人将她送到王丞相府中,让她化名宝琳,平安长大。”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毕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当年我做得极为隐秘,除了我自己,不可能有人知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晏安看着他,语气诚恳,“你当年会放走宝琳,就说明你心里还有良知,还没被权力彻底腐蚀。邓宁是被诬陷的,那本所谓的‘通敌名册’,根本就是康王伪造的。如今宝琳的身份一旦暴露,以康王的狠辣,你觉得她还能活多久?你当年拼尽全力救下的孩子,难道要因为你的沉默,死在你效忠的人手里?”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毕鹏的心上。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沉默在牢房里蔓延,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毕鹏压抑的呜咽声。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眼中的桀骜已被疲惫取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郎云……郎云在城外的破庙。他是邓宁的旧部,当年亲眼看到我伪造证据的过程,是康王的心头大患,康王派了人去杀他……”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本伪造的通敌名册,被康王藏在城外的废弃砖窑里,砖窑西北角有块松动的地砖,名册就压在下面……”
晏安立刻让公孙策记下关键信息,转身对一直静立在旁的展昭道:“展护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破庙!”
展昭颔首,目光在她额头沾着的灰尘上停留一瞬,下意识抬了抬手,又硬生生收回,只低声道:“我开路,你跟在我身后。”
两人快马加鞭赶往城外破庙,刚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兵刃碰撞的脆响,夹杂着一声闷哼。晏安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短刃,与展昭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分左右包抄,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
庙内光线昏暗,郎云正被四名黑衣杀手围攻。他虽手持长刀,武艺高强,却因早年失了右臂,行动终究受限,肩头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染红了半边衣衫。一名杀手抓住破绽,长刀直劈他的后脑,眼看就要得手,展昭的巨阙剑如一道蓝光破空而至,“铛”的一声将刀格开,顺势一剑挑断了那杀手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
晏安也不含糊,身形如灵猫般窜入战圈,利用现代格斗的技巧专攻杀手下盘。她俯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刀锋,一记扫堂腿将一名杀手绊倒,随即短刃抵住他的咽喉,声音冷冽:“别动!”
剩余两名杀手见状,对视一眼,竟同时调转方向,直扑晏安——显然是想擒住她当人质。展昭眼疾手快,纵身挡在晏安身前,巨阙剑舞得密不透风,刀光剑影中,只听两声惨叫,两名杀手已倒在血泊中。
混乱中,一名倒地的杀手突然抽出藏在靴中的短刀,趁众人不备,猛地起身,短刀带着寒光直劈晏安后背。展昭听得身后风声骤起,想转身格挡已来不及,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用自己的左肩硬生生受了这一刀。衣袍瞬间被鲜血染红,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外。
“展护卫!”晏安惊呼声中,已一脚将那杀手踹晕过去。她快步上前,扶住展昭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你怎么这么傻!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刀?”
展昭咧嘴笑了笑,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却依旧故作轻松道:“我皮糙肉厚,挨一刀没事。你没事就好。”
晏安没再说话,只是飞快地从袖中摸出止血散和纱布。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伤口,当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明显感觉到展昭的身体僵了一下,耳尖也悄悄泛红。可晏安只当是他伤口疼痛的反应,一边轻柔地包扎,一边嘟囔:“下次不许这样了,我们是战友,要互相照应,不是让你替我挡刀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开封府怎么办?我……我们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几乎被风吹散,可展昭还是听清了。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眼底盛满了温柔的笑意,轻声应道:“好,听你的。”
一旁的郎云捂着自己的伤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打趣:“展护卫对晏姑娘,倒是上心得过了头。这份情谊,可比寻常战友深多了。”
晏安闻言,立刻抬头反驳:“郎前辈说笑了,我和展护卫是过命的交情,自然要彼此关照。这是战友之间的信任,您想多了。”
展昭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默默想:这份心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处理完伤口,晏安看向郎云,语气郑重:“郎前辈,我们已经从毕鹏口中问出了康王的罪证藏匿点。接下来,还需要您出庭指证,还安邦侯一个清白,也还那些被牵连的无辜者一个公道。”
郎云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重重点头:“自然!十八年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八年!只要能还侯爷清白,我万死不辞!”
夕阳透过破庙的窗棂照进来,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风从庙门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起了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