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成立后的第四十八小时。
昆仑基地,深层审讯室。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头顶柔和却冰冷的灯光,无声地泼洒在米色墙壁与那盆万年青僵硬的叶片上。精神感应屏蔽力场在空气中制造出一种近乎粘稠的寂静,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李嵩、陈远山与史密斯再次隔桌而坐。与上次不同,此刻桌面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箱,箱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哑光涂层吞噬着光线,散发出不祥的沉默。里面存放着从“棱镜”行动惨烈残骸中打捞出的部分核心数据存储器,以及过往GSc情报部门倾尽心力,将1999年的历史碎片、散落的古老传说与史密斯此前零散供述进行残酷交叉分析后,得出的初步报告。
没有寒暄,没有前奏。李嵩直接伸手,用指纹与虹膜双重解锁了金属箱。箱盖无声滑开,他从中调出一段影像,投射在两人与史密斯之间的空气中。那是经过极端算法增强处理的1999年战场记录,焦点死死锁定在那艘神秘的第三方飞船上。影像被一帧帧放大、锐化,最终,在飞船舰体某个极其隐蔽的、通常会被视为结构阴影的角落,一个徽记被高亮标注出来——那是一个由嵌套的、违背欧几里得几何原理的线条构成的,宛如抽象眼球状的符号。最令人不安的是其“瞳孔”部分,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不断分解又重组的数学分形构成,永无止境地演化,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解析意志。
“我们找到了这个。”李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淬火的钢锭砸在寂静上,每个字都带着物理重量,“不仅在1999年。在‘棱镜’能量放大器的核心耦合器内壁,纳米尺度上,发现了完全一致的微观蚀刻。它不是你们真理会的标志。”
史密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脊椎。他靠在椅背上的姿态微微僵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喉结滚动,发出一声短促、干涩,近乎破裂的笑声:“呵……你们的效率,还有……挖掘的深度,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他的目光胶着在那个分形瞳孔上,眼神复杂,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记忆深处的忌惮。“‘观察者之眼’……或者,按照我们内部那些最古老、最隐秘的卷宗里更直白的称呼——‘筛选者的刻度’。”
“观察者?筛选者?”陈远山立刻追问,身体前倾,科学家追索真相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就是它们,在1999年‘给予’了你们技术,然后冷眼旁观我们和那个……‘虚空孳孽’(他重复了史密斯之前的用词)两败俱伤,最后再出来进行所谓的‘评估’与‘清理’?”
“给予?”史密斯重复这个词,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尖锐嘲弄和深沉苦涩的复杂表情,仿佛在品味一个酿坏了几个世纪的苦酒,“不,陈教授。那从来不是慷慨的赠予。那更像是一种……冷酷的‘投资’,或者,更贴切地说,是‘播种’。”他语速放缓,似乎在谨慎地挑选词汇,避免触动某些深植于意识深处的禁忌。“它们提供了一些基础性的、但极其关键的、指向特定科技路径的‘钥匙’或‘公式’。然后,它们观察,耐心地、长时间地观察,看我们如何理解、如何运用,如何在这条被预设好的道路上‘进化’,或者……因为理解错误、应用失控而‘淘汰’。”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从那个令人不安的徽记上移开,望向天花板柔和的灯光,仿佛在回溯一段染血的记忆胶片。
“1999年……那场战役,是我们第一次,在如此巨大的规模上,运用那些被‘授予’的知识与技术,去对抗连你们GcA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其本质的‘虚空孳孽’。我们赢了,是的,但代价……”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余音里充满了尸山血海。
“而它们,这些‘观察者’,则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最后时刻出现,进行冰冷的‘效能评估’,并顺手清理掉所有它们认为‘不合格’、‘冗余’或‘知情过多’的部分——这其中包括当时我方一些知晓核心秘密的高级人员,以及……”他的目光转向李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们那些英勇无比,但在战斗中,意外窥见了某些……不该存在于凡人认知中的景象的飞行员和舰队。”
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一段被刻意尘封、血肉模糊的历史。审讯室内,那盆万年青的绿意仿佛也在这一刻黯淡下去,只有桌上投影中,那只不断分解重组的“观察者之眼”,在无声地、永恒地凝视着所有被卷入这场宏大而残酷游戏中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