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闻言一顿,下意识瞥了眼身后这群均带点伤的少年,他们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兴奋……迟疑着拱手道:
“侯爷,还要继续去鲁巴?
这些孩子身子骨还嫩,刚受了这般惊吓,属下斗胆请侯爷斟酌,是否返回清水镇,日后再做打算?”
“若这是艘木船,此刻难有幸存才是真正的惊吓。”
说到这,相柳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落枫白那家伙平日豪横炫富颇为碍眼,没想到这钢铁巨轮耐造得很,倒是起了天大的作用。
破成这样,寻常港口修不了,要想彻底复原,只能去鲁巴。”
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看向那群少年郎:
“辰荣的男儿们,受了点惊吓是要回家找爹娘,还是带着胆量继续往前闯?!”
“我还要去鲁巴!”最前排的少年率先高喊,声音虽带着稚气却格外响亮。
紧接着少年们纷纷挺直胸膛,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甲板上炸开,连叠的声浪几乎要盖过海浪声:
“我们要去鲁巴!要去鲁巴!”
甲板另一侧,九雪正委屈巴巴地挂在沫漓肩头,小小的身子随着沫漓敲打铁板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个脑袋趴在沫漓头顶无精打采看着沫漓忙前忙后,另几个脑袋一会递锤子,一会捡铁钉。
沫漓第三次放下手中的工具,伸手想去碰他第五个脑袋肿起的包块,语气里满是无奈:
“九雪殿下,我带你去敷药,至少能止痛。”
第五个脑袋一偏躲开沫漓的手,蛇信子吐得老长:
“我不!要留着给娘亲看!”
沫漓无奈地笑了笑,抡起锤子将一块变形的铁板敲回原位,火星溅起时抽空问道:
“方才在舱房里,是谁哭着说娘亲不认他了?”
这话戳中了九雪的心事,小脑袋塌得更低,唉声叹气的模样像个小老头:
“可她也没认你呀!连父亲都不认了,估计是真的失忆了……”
“那你留着伤口给谁看?”沫漓放下锤子,用袖子擦了擦九雪尾巴尖上的血污。
九雪最中间的脑袋忽然直起,水汪汪的竖瞳里满是笃定,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道理:
“我娘是医者呀!医者仁心嘛!
等父亲不在旁边的时候,我就偷偷去找她,她看到我受伤了,肯定会给我敷药的。
一敷药说不定就想起我了!”
沫漓听得失笑,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九雪从她头顶滑下来,扑棱着小翅膀往甲板飞去——
他惦记着玟小六,一直想去找娘亲撒撒娇。
跑到甲板上却一片空荡,毛球、玟小六、相柳都已经没在。
沈毅抱拳道:
“小世子,候爷说船上拥挤,他带着的人不好休养便先走了。”
九雪的小身子瞬间在半空顿住,九个小脑袋十八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茫然:
父亲带着娘亲走了么?
就这么走了?
真的走了?
他们没来看过自己一眼,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自己就这么不招人喜欢的吗?
下一秒,甲板上就响起了小九头妖委屈到极致的嚎啕大哭,哭声混着海浪拍船的声音,听得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沈毅吓了一跳,糙军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小九头妖,瞬间手慌脚乱。
………………
暮色浸染天际时,相柳已将玟小六稳稳拢在怀中,驾驭着毛球穿行于层云之间,目的地直指瀛洲。
长风卷着海雾掠过,相柳特意幻化出件披风覆盖在玟小六身上,生怕凛冽的气流吹到怀中人分毫。
昏迷中的玟小六彻底卸下了平日的防备。
眉宇间那股混不吝的痞气被苍白的面色冲淡,眼睑安静地垂着,睫毛下泛着淡淡的青影,连呼吸都轻得像一缕烟。
相柳垂眸凝视着熟悉而好笑的眉眼,手指轻轻抚过她微凉的脸颊——
这般毫无棱角的脆弱模样,让他原本萦绕心头的委屈憋闷悄然散去,只余下满心的疼惜。
即便此刻她顶着玟小六的皮囊毫无知觉地依偎在怀中,这份独属于她的依赖,让他心甘情愿接受玟小六的模样。
飞行的间隙,相柳脑中已将前因后果捋得分明。
从九雪那点“留伤求关注”的小心思,到言语中暴露小夭处心积虑布下的‘报复’,这对母子默契地把他当成了外人。
想到此处,相柳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的暖意。
手臂不自觉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磨蹭,感受着她额头传来的微凉体温。
怎会不知她的付出?
为了破阵,小夭在玱玹眼皮底下步步为营,巧妙周旋套取关键信息;
配制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失忆毒药;
甚至为了留下后路,她不惜在自己腿上刻下解药线索,想来刻下时定然疼得钻心。
可小夭千算万算,终究没算到失忆后的自己会这般任性——
根本没有恢复记忆的打算,活得像个无牵无挂的玟小六,半点不按套路出牌。
小夭拼尽全力也要避免相柳忘记的过往,相柳自然也不容许她遗忘。
强逼好生无趣,他要的从来不是她被动服下解药,而是她心甘情愿地要想起一切,主动回归相柳妻子的身份。
直接带她去苗山找巫王解除封印蛊,路途遥远且变数太多。
如今的玟小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医师,她时常无意识攥紧拳头,周身的防备从未真正卸下。
甚至常常反复摩挲腕间那枚银弓印记——是在琢磨着,趁相柳不备时给他来一箭么?
相柳低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
以他的修为,怎会躲不开她的箭?
他只是不想,也不愿见到那般场景。
被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玫瑰,用自己送的弓、教的箭术,瞄准心口——
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足以让相柳郁闷得想吐血。
“先回瀛洲。”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看看你的王姬府邸,看看我们的家。”
他有十足的信心。那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小夭,即便失了记忆,骨子里的羁绊也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