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日子平淡而充实。林瀚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节奏:早上和秦思云一起去公园散步,下午看书、练字,偶尔会见见老朋友,或者去听一场讲座、看一个展览。他坚持不看内部文件,不打听具体政务,刻意保持距离,让继任者们能够完全自主地开展工作。
然而,那颗牵挂土地和民众的心,并未因退休而冷却。他通过公开报道、学术期刊和可靠的民间智库报告,保持着对宏观趋势和重大社会议题的关注。清江流域的环境与健康问题,一直是他心头放不下的牵挂。虽然当年的危机已经化解,建立了长效监测机制,但他想知道,那些曾经写信求助的乡亲们,后来怎么样了?那片土地,是否真的走上了发展与保护平衡的可持续之路?
春天,当青江两岸山花烂漫时,林瀚对秦思云说:“我想去青江走走,看看老朋友,也看看现在的样子。就我们两个,像普通游客一样。”
秦思云理解他的心思,欣然同意。他们拒绝了地方上任何形式的接待安排,以一对退休夫妇的身份,乘坐长途客车,沿着青江一路向上游走去。
他们先去了当年联名信里反映问题最集中的几个下游村庄。村庄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统一规划的民居整洁漂亮,村道干净,河边建起了生态步道和湿地公园。他们在一家挂着“渔家乐”招牌的院子里歇脚,和主人老赵闲聊。
老赵就是当年参与写信的渔民之一,他认出了林瀚,激动得手足无措,非要杀鸡款待。“林书记!真的是您!您还记得我们这儿!”
“老赵,我现在就是普通老头儿了,叫老林就行。”林瀚笑着摆手,仔细打量他,“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手上那毛病……”
“好了!早好了!”老赵伸出双手,皮肤虽然粗糙,但那些溃烂的痕迹已经消失,“多亏了您啊!后来上面派了好多专家来,查清楚了原因,把那几家厂子该关的关,该改的改,还建了污水处理厂,河水现在清亮着呢!您看!”他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青江,果然水流清澈,岸边绿草如茵。
“不光水好了,”老赵的妻子端上茶,接口道,“村里搞起了生态农业和乡村旅游,我这‘渔家乐’生意不错,儿子儿媳也从城里回来帮忙了,孙子就在镇上新建的学校读书。日子有奔头!”
林瀚和秦思云听了,由衷地高兴。他们沿着河边散步,看到不少游客在拍照、骑行。曾经笼罩在病痛和焦虑下的土地,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们继续向上游,来到当年他主持修建的“青云水库”。水库管理局的老主任已经退休,接替他的是当年的一位年轻技术员,如今也到了中年。得知林瀚到来,他特意从市里赶回来,陪他们参观。
水库依然碧波万顷,大坝坚固如初。不同的是,水库周边建设了完善的水质自动监测站和生态保护区,库区发展了生态渔业和科普教育。“我们现在不只是管水、发电,更是整个青江流域生态调节的重要节点。”新局长介绍道,“下游的环境改善,也有我们上游保障清水下泄的功劳。您当年定下的‘保护优先’原则,我们现在体会更深了。”
林瀚站在坝上,望着脚下这片凝聚了青春汗水、也见证了后来风波与治理的水域,心潮起伏。他想起了那封沾满焦虑的信,想起了秘密调研的日夜,想起了制定治理方案时的艰难权衡。所有这一切,最终化为了眼前青山绿水间的安宁与活力。这就是工作的意义所在吧——为民众解决实实在在的问题,守护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离开水库前,老局长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林老,这是老主任退休时留给我的,里面记录着水库修建时您带着大家勘测、设计、施工的很多细节,还有您当时关于流域综合治理的一些设想。他说,这是咱们的‘传家宝’,让我时时翻看,别忘了根本。”
林瀚接过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他轻轻摩挲着,百感交集。精神与事业的传承,就在这些具体的记录、口口相传的故事和一代代人的实践中,悄然完成。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清江上游那座曾经引发风波、如今已经转型升级的“新材料产业园”。园区绿树成荫,几乎闻不到异味。负责人得知林瀚身份后,有些紧张,但林瀚只是平和地询问了技术升级、污染防控和带动就业的情况。负责人介绍,园区早已摒弃了落后的工艺,现在主攻高性能环保材料,厂区实现了循环经济和近零排放,还吸纳了不少当地劳动力。
“吃一堑,长一智。”负责人诚恳地说,“当年的教训太深刻了。现在,发展和环保,在我们这里不是选择题,是必须同时做好的必答题。”
返程的客车上,夕阳将青江染成一条金色的飘带。秦思云靠在林瀚肩头,轻声说:“这下,可以放心了。”
林瀚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但他知道,一条河的治理,一个区域的发展,永远在路上,会有新的问题,新的挑战。他所能做的,是以一个退休老人的眼睛,见证并欣慰于它向好的转变;或许,也能以他的经验和思考,在更广泛的层面上,继续为类似的议题发声、建言。
重返青江,像是完成了一次心灵的溯源与告慰。他看到了自己过去工作的延续性价值,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可持续发展”这四个字背后,需要多少科学、法治、民智和恒心去支撑。
车窗外,青山连绵,江水长流。个人的足迹或许会被岁月冲淡,但那些为了山河锦绣、人民安康而付出的努力,会像这青江水一样,融入大地脉动,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