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的手一直握着烬羽的，从花海走到山脊下。天光渐亮，风吹在脸上不再带着灰烬味，而是草木初生的气息。
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坡，眼前山谷静静躺在群山怀抱里。溪水从石缝间流下来，绕过一片开满淡紫色花的斜坡，流向低处。那些花和他们在南荒见过的一样，细长花瓣随风轻摆，阳光照在上面泛出微光。
迦叶停下脚步，松开了手。他把轩辕剑从背后取下，看了很久，才慢慢插回鞘中。
烬羽往前走了几步，蹲在溪边。她伸手探进水里，指尖感受到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水流滑过。她收回手，掌心滴着水珠，“这泉干净。”
迦叶走到她身边，“要住这儿吗？”
烬羽站起来，没说话，转身走向林子边缘。那里有几根青竹立着，枝叶茂盛。她抽出短刃，抵在竹节上，用力一划。
竹子发出脆响，缓缓倒下。
迦叶站在原地没动。等她拖着断竹回来，他才走过去，弯腰帮她抬。烬羽看了他一眼，眼角微微扬起。
两人把竹子搬到溪边空地。烬羽开始削枝去叶，动作熟练。她的手上有旧伤疤，也有新磨出的红痕。迦叶递来一块布巾，她接过去包住手掌，继续干活。
太阳升到头顶时，四根主柱已经立好。烬羽绑紧最后一根藤条，退后一步看了看，又抬头看天。云层薄了，阳光直落下来，照在刚搭好的架子上。
迦叶盘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上。他闭眼片刻，再睁眼时，指尖已有灵光流转。他抬手虚点，一道光丝飞出，缠绕在石基周围。接着，一张石桌从地面升起，表面平整，边缘圆润。他又点了几次，几张木椅依次成形，摆在屋前。
烬羽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她走过去摸了摸桌面，凉的。
“你不用每次都这样。”她说。
迦叶站起身，“我没想省你的力气。”
“我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烫的手心，“但我想要亲手做的痕迹留在这里。屋顶是我铺的，门框是我砍的，哪怕歪一点，也是真的。”
迦叶点头，“好。”
傍晚时分，屋顶铺完了茅草，墙也用竹片编好围了一半。风从缝隙吹进来，带着花香和水汽。烬羽坐在新做的椅子上喝水，肩头酸得抬不起来。迦叶坐到她旁边，把水囊拧紧。
“明天能把剩下的墙砌完。”他说。
烬羽嗯了一声，仰头看天。星星一颗接一颗冒出来，映在溪水上，像碎银浮着。
夜深了，屋里没点灯。他们躺在屋檐下的席子上，盖着薄毯。风很轻，吹得花穗沙沙响。
迦叶忽然说：“这里，该有个孩子。”
烬羽转头看他。
月光照在他脸上，眼睛亮着，不是战场上的那种冷光，是温的。
她没立刻回答，手指蜷了一下。
“现在就想要？”她问。
迦叶侧过身，手撑在身侧，慢慢靠近。他的呼吸落在她耳边，热的。然后他一只手轻轻压住她的肩膀，将她翻过来面对自己。
烬羽没躲。
迦叶低头，额头碰着她的额头，声音低下去，“我想听家里有脚步声。一个小的，跑来跑去，摔了哭，笑了闹。”
烬羽喉咙动了动，“你不怕……他长得像我？”
“像你最好。”他说，“黑翼血脉清净，灵根稳固，比昆仑虚那些玉碑上刻的名字都强。”
烬羽鼻尖有点酸。她抬起手，摸上他的脸，“你说真的？不是因为欠了我三百年前那场婚礼，所以才想补？”
迦叶握住她的手腕，拉下来按在自己心口。心跳一下一下，稳的。
“我不是为了还债活着。”他说，“我是为了今天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这话。”
烬羽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有水光。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唇几乎碰到，却又停住。
“我想试试。”她说，“做一个娘亲。”
迦叶点头，“我们一起学。”
他们就这样抱着，没有再动。星空铺满头顶，远处传来夜鸟扑翅的声音。溪水一直在流，花香一阵阵飘过来。
半夜的时候，烬羽醒了。她发现自己被迦叶圈在怀里，他的手臂搭在她腰上，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她不动，只侧头看他。
他睡得很沉，眉头松开了，不像从前那样总绷着。
她轻轻把手抽出来，坐起身，走到屋外。
月亮挂在山顶，照得花海一片银白。她走到溪边，蹲下，把手浸在水里。泉水凉，让她清醒。
她低头看着水面，自己的影子晃着。忽然觉得腹中有些发紧，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等了几息，又是一下。
不是错觉。
她慢慢把手收回来，按在小腹上。
风这时吹过来，卷起几片花瓣，在她脚边打了个旋。
她站起身，往回走。刚到门口，迦叶已经站在那儿，披着外袍，头发散着。
“怎么出来了？”他问。
“水太凉。”她说。
迦叶看着她的眼睛，“你还记得上次你发烧，也是半夜出去，坐在石头上不肯回来？”
烬羽点头，“你说我要再乱跑，就把床钉在地上。”
“我现在不想钉床。”他走近，手放在她腰侧，“我想早点听见脚步声。”
烬羽靠进他怀里，下巴抵着他肩膀。
“别急。”她说，“这才刚开始。”
迦叶搂紧她，“我不急。但我想每天都看着你。”
第二天清晨，烬羽早早醒了。她发现迦叶不在身边，走出门看见他在溪边凿石。一块方形石料已经被挖空一半，像是要做成浴池。
“打算泡温泉？”她走过去。
“泉水带灵力，对你身子好。”他说，“以后每天早上，你都能在这儿洗脸梳头。”
烬羽没说话，只是蹲下，伸手摸了摸凿过的痕迹。石屑还沾在边上，粗糙。
“你也别整天干重活。”她说，“你肋骨那道伤还没彻底好。”
迦叶停下锤子，“你知道我哪里不舒服？”
“你昨晚翻身的时候，右肩先落地。”她说，“你以为我没感觉？”
迦叶笑了笑，没辩解。
他们一起吃了些干粮。烬羽拿起短刃，准备继续编墙。刚割断一根藤条，忽然停住。
迦叶回头，“怎么了？”
烬羽盯着指尖——一滴血正从虎口渗出来，顺着刀背滑下，落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
血珠落地后，竟没有立刻渗进土里，而是停在那里，微微颤动，像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