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的余韵还未散去,张不逊起身从抽屉里取来一叠图纸和一个小巧的锦盒。
他将那叠图纸在王一诺面前的矮几上徐徐铺开。
那是几张精心绘制的婴儿房布置图样,笔触细腻,细节周到。
“这几份图样,你看看更喜欢哪一种?”张不逊在她身侧坐下,指尖点在图样上,声音温和。
图纸共有三份:
第一份是清新自然的田园风格,以柔和的鹅黄和浅绿为主调,设计了带着帷幔的摇篮,墙上绘有可爱的丛林小动物,角落里还规划了一个小小的、铺着软垫的玩耍区。
第二份是典雅精致的中式风格,用了上好的红木打造小床和柜子,雕刻着云纹、如意图案,还添了时下流行的“五子登科”纹样,显得沉稳又吉祥,连灯具都选的是仿宫灯样式,光线温暖。
第三份则更显童趣巧思,以浅蓝、粉红为主调,家具是圆润的实木款,床边做了可拆卸的矮围栏,墙上绘有带童谣的彩绘瓷片,角落还摆了手工打造的木质小木马、布偶架,显然是考虑到了孩子稍大些后的好动天性。
王一诺的目光在三份图样间流转,每一份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她沉吟了片刻,指着那份田园风格的,挑眉问张不逊:“我看这个不错,你觉得呢?‘不逊弟弟’是不是也喜欢这种可爱一点的?”
张不逊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调侃,他面色不变,只就事论事地分析道:
“这一份采光考虑得最足,家具边角都做了圆润处理,用料也标注是最温和的松木,不易磕碰,对孩童更为安全。”
他只从实用与安全角度阐述,末了才补充一句,“当然,以夫人的喜好为准。”
王一诺觉得无趣,又指向中式那份:“这个呢?看着贵气。”
“沉稳大气,用料扎实,保值。只是色调略沉,或许可搭配些鲜亮的软饰调节。”他客观评价。
最终,王一诺的手指落在了那份充满巧思的童趣设计上,“就这个吧,看着就有意思。”
张不逊点点头:“好。我会亲自去盯看进度。”
收好图纸,他又打开了那个锦盒。里面铺着柔软的墨绿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四五把精致非凡的长命锁和配套的小手镯。
金的、银的、镶嵌着细腻累丝的、点缀着温润美玉的……
每一件都玲珑可爱,寓意吉祥,或是百子千孙,或是平安喜乐,或是福寿绵长,样式皆是时下最时兴的“缠枝莲纹”款。
“这些都是近日寻来的,你看看可有合眼缘的?”他将锦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王一诺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把足金累丝、中间嵌着一块品相极好羊脂玉的长命锁,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那玉的温润光泽。
“这个好看,玉也好。”她点评道。
“嗯,‘玉保平安,金锁富贵’,寓意很好。”张不逊在一旁温声解释。
她又拿起一把纯银打造,雕刻着繁复蝙蝠和云纹的,样式古朴可爱。“这个呢?”
“蝙蝠寓意福气,云纹象征高远如意。银器据说也有定惊之效。”
他对她拿起的每一件,都能清晰地说出其工艺、材质和背后蕴含的美好祝愿。
显然,在将这些物件送到她面前之前,他早已做足了功课。
王一诺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他才是给孩子最好的“长命锁”。
她放下手中的银锁,合上锦盒,懒洋洋地靠回软垫上,带着一种被娇宠惯了的理所当然:
“都挺好的,难以抉择。要不……都留下吧?反正咱们孩子,配得上这些好东西。对了,再多寻几个,说不定都不够他们戴的。”
张不逊闻言,眼底反而漫上真切的笑意。他喜欢她这带着点小跋扈的亲近模样。
“好。”他毫不犹豫地应下,合上锦盒,“那便都留下。日后轮换着戴,或是留着,给以后的弟弟妹妹也好。”
话刚说完,他瞬间凝固了,手指不由的蜷缩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他们?”
王一诺看到他脸上这么明显的震惊而得意,没留意到他语气里那丝紧绷,随口重复道:
“对啊,王大夫把过脉后说,脉象比寻常孕妇要沉些、杂些,像是多胞胎的迹象,只是现在胎象还不稳,需再养些时日,才能确定具体是几个,只说可能性极大。”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张不逊的异常沉默。
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那几张图样上,但眼神却失去了焦点。
他唇线紧抿,下颌也绷得有些紧。
王一诺看着他的反应,有点担心了,不会刺激大了吧?
张不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冷静,“那我需要重新考量一些安排了。”
他将三份图样收拢起来,动作从容,“这份设计虽好,但空间布局是针对单胎最优。若是多胎,无论是摇篮、储物,还是活动区域,都需要更大的空间和不同的规划。”
他一边将图纸卷起,一边条理清晰地分析,“安全性也要再次提升,现有的护角、地毯标准或许还不够。”
他将卷好的图纸放在一旁,目光在那几把金锁银锁上扫过。
“这些,怕也是不够分了。”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王一诺却莫名觉得,他已经在心里开始计算需要再添置多少份了。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看向王一诺,眼神复杂,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一样揽她入怀,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
“一诺,”他唤她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从今日起,你的一切起居饮食,需得更精细些。”
“王大夫那边,我会请他更频繁地来请脉。所有入口之物,我会亲自过问。”
王一诺看着他如临大敌却又强行镇定,只为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下的模样。
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怕多胞胎孕期风险更高、她更辛苦,才会立刻想着做万全准备,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酸酸软软的感动。
她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晃了晃,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干嘛呀,张少爷,这就被吓到啦?不就是可能多一两个小娃娃,看你紧张的。”
张不逊看着她扬起笑容的脸,紧抿的唇角终于松动了一丝。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显怀的小腹,动作极其轻柔。
“不是紧张,”他纠正她,目光沉静地望进她眼里,“是责任更重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保护好你,就是保护好他们。你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这一点,无论是一个孩子,还是……几个,都不会改变。”
王一诺看着他瞬间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里,不由掺入了一丝心虚和暖意。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紧绷的手臂肌肉,小声问道:
“看你这样,我是不是……应该等王大夫确诊了再告诉你比较好?现在说,不是让你白白紧张好久?”
张不逊闻言,立刻转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正相反,应该更早告诉我。”
他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包裹在掌心,沉声道:“无论确定与否,既有可能,便需当作‘事实’来预案。若是等到确诊,许多准备便迟了。”
“孕期每一日都至关紧要,早期的养护、资源的调配、风险的规避,皆需时间铺垫。哪怕最后是虚惊一场,也不过是多费些周章,无甚损失。”
“但若因准备不足,而至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让你与孩子们承担丝毫风险,那才是万死莫赎。”
王一诺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她知道,她和孩子们,会被他用这种近乎偏执的周密,牢牢护在中心。
她歪头靠在他肩上,嘀咕道:“好吧好吧,张管家公,都听你的。下次再有这种‘不确定情报’,一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行了吧?”
张不逊感受到她全身心的依赖,紧绷的下颌终于柔和下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图纸和锦盒,心中已然开始重新规划一切。
对他而言,爱从来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将所有潜在的风险,都隔绝于他所构筑的城池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