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甲板震得我五脏俱动,后背撞上船舷的钝痛还未散去,喉间血气已涌至唇边。我咬牙压住,右手撑住甲板,桃木符嵌入木缝,借力稳住身形。血月至尊印在神魂中急转,重新接上昆仑地脉的细线,神识刚稳,眼角便瞥见睚眦独角偏转,直刺灵枢阵眼。
那不是误击,是蓄谋已久的杀招。
我左手猛地压住袖中铜镜,镜体冰冷,却隐隐发颤,似有抗拒。方才识海被赤光刮过,此刻仍留灼痛,可若再不动,云舟必毁。我右手探入袖中,将玄冰玉佩贴上掌心,寒意入体,神志稍清。
闭眼,逆运昆仑虚第七转心法,三式倒推。识海淤塞如铁锁,我以仙力硬冲,额角渗出冷汗。再睁眼时,瞳孔深处掠过一道银光——仙缘镜未出袖,却已映入识海。
睚眦眉心那点幽光,赫然放大。
四周灵流如蛛网崩裂,唯此一处连通全身气脉,幽光流转不息,正是命门所在。它借地脉之力撑起巨躯,若断此枢,力道必溃。
“师尊!攻击眉心!”我嘶声喊出,声音劈开风雷,不容半分迟疑。
墨渊本欲回剑再斩,听我一言,身形微顿。他未回头,却已会意。那一声“眉心”落下的瞬间,他掌中金光暴涨,虚影长剑消散,转而凝出一指。
战神真诀·破妄。
周身仙力如星河倒卷,尽数聚于食指,金光凝如实质,刺破黑幕。他踏前一步,迎着腥风,一指点出。
睚眦赤目骤睁,似有所觉,巨口微张,暗蓄血气欲喷。可墨渊的指光快过它所有反应,直取眉心。
“嗤——!”
一声裂帛,鳞片炸开,幽光熄灭。
睚眦巨躯猛然一震,独角偏离三寸,轰然撞入甲板,裂痕如蛛网蔓延。它仰头发出一声尖啸,不似龙吟,不似兽吼,倒像是无数魂魄被生生抽离的哀嚎。那声音刺入神识,几名尚未清醒的弟子再度昏厥,顿时扑跪在地,抱头颤抖。
它在痛。
不是肉身之痛,是命脉被断的崩塌。
巨躯失去支撑,如山倾般向后跌落,砸入海中。黑色旋涡如退潮般收缩,一圈圈黑水倒卷回海面,转瞬归平。云舟结界残破,灵枢阵眼闪烁不定,却终于未断。
我倚着船舷,指尖发颤,冷汗浸透内衫。仙缘镜已冷却,玉佩却仍烫如烙铁,贴在掌心,几乎灼伤皮肉。我未敢松手,只将它死死按住,生怕那热度是某种警示。
墨渊落地,未语。他抬手,三道金印飞出,一道镇灵枢,一道补结界,一道稳主桅。云舟晃动渐止,悬停半空。
他转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勉强点头:“它……退了。”
他走近,未多言,右手轻搭我肩头,一道温润仙力渡入经脉,压住翻涌血气。那力道熟悉,是昆仑虚独有的凝神之法,自墨渊手心传来,如春风拂雪,缓缓化开体内滞涩。
四周风声渐息,执事开始清点损伤,弟子陆续起身,有人扶着同伴,有人检查符阵。灵石过载,多处断裂,需换新阵眼。云舟尚能维持悬停,但若再遇强袭,恐难支撑。
我缓过一口气,低头看袖中铜镜。镜面平静,无字无影,仿佛方才那句“它不是睚眦”从未浮现。可我记得清楚——那行字出现的刹那,镜中映的不是神兽,而是一道模糊人影,立于海底深处,手握一卷残破古册。
那不是幻觉。
仙缘镜不会无故失警。
我抬眼望向海面,风平浪静,旋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可我知道,那不是自然平息,而是被强行收束。那道人影,那卷古册,还有玉佩的异常发烫——都不是巧合。
墨渊站在我身侧,目光沉静,望向东方海天交界处。他未问方才镜中所见,也未提我为何能断定眉心为弱。他只是立着,像一尊不动的山岳,将所有风暴挡在身后。
片刻,他低声道:“你方才,为何断定它眉心可破?”
我指尖微动,袖中镜面轻颤。若说真话,他必追问仙缘镜来历。可这镜自古洞得来,牵连未知,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
我垂眸,声音微哑:“方才它攻灵枢时,灵流走向有异。寻常神兽发力,气脉自脊而上,至颈处分三路。可它不同,所有灵流只汇一处,眉心幽光如锁,若断此枢,力道必散。”
墨渊静默片刻,忽道:“你看到了它的灵流走向。”
不是问,是肯定。
我未否认,只道:“血月至尊印连地脉,我能感知灵流脉络。”
他点头,不再追问。可我知道,他信了七分,疑了三分。战神何等人物,岂会不知寻常弟子无法窥见神兽气脉?可他选择不拆穿,是信我,也是护我。
风掠过甲板,吹动我额前碎发。我抬手欲理,指尖却触到一丝湿意——额角不知何时裂了道小口,血已凝住。
墨渊见状,抬手一拂,金光掠过,伤口愈合。他道:“你受了伤,回舱调息。”
我摇头:“灵枢未稳,若再有变,我可助阵。”
“你已做得够多。”他声音低而沉,“方才那一指,若无你示警,云舟必毁。”
我未再争。身体确已到极限,神识震荡未平,强行催镜,识海如裂。我扶着船舷起身,脚步微晃。
墨渊伸手扶我,掌心温厚。我未避,任他搀着,缓步向舱门。
途经灵枢阵眼,我脚步一顿。
那阵眼由九块灵石组成,中央一块色泽发黑,边缘有裂纹。我认得那石——不是昆仑之物,也不是天族制式,而是上古战场遗留的“引脉石”,专用于抽取地脉之力。可这石不该出现在云舟上,更不该被嵌入主阵眼。
我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块黑石。
冷。
不是灵石该有的冷,是死物的寒。
我心头一跳,正欲细查,墨渊却道:“此石是执事从旧库调来应急,待回昆仑再换。”
我点头,未多言,起身随他入舱。
舱内烛火微明,药香淡淡。我坐于蒲团上,调息运功,血月至尊印缓缓流转,将残余震荡化去。墨渊立于窗前,背影挺拔,望着海面。
良久,他道:“你袖中那面铜镜,是从何处得来?”
我睁眼,心跳微滞。
他果然察觉了。
我未抬头,只道:“早年游历,在一处古洞所得。能映灵光,辨虚实,一直随身。”
他转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它为何能识破神兽命门?”
我抬眼,与他对视:“它……能照出灵流破绽。”
墨渊静默片刻,忽道:“它照出的,不只是破绽。”
我指尖微颤。
他已猜到更多。
可他未再问,只道:“好好休息。东海未明,还需你。”
他转身欲出,手已搭上舱门。
我忽然开口:“师尊。”
他停步,未回头。
“那神兽……不是睚眦。”
他背影微顿。
我道:“仙缘镜示警,它说——‘它不是睚眦’。”
墨渊缓缓转身,目光深如古井:“镜中,还说了什么?”
我摇头:“字现即灭,再无痕迹。”
他凝视我片刻,终道:“若它再现,你不必强催。我信你所见。”
我心头一松,又一紧。
他信我,可也知我隐瞒。
这信任里,已有裂痕。
他推门而出,舱门轻合。
我独坐烛下,抬手从袖中取出仙缘镜。镜面平静,映出我苍白面容。我低声问:“它到底是谁?”
镜面无光,无字,无影。
可就在我欲收镜时,镜中忽然闪过一道残影——
海底深处,石台之上,一卷古册摊开,封皮上三字若隐若现:
**混沌天**。
镜面骤冷,我指尖一颤,镜坠入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