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深海中的一点微光，缓缓上浮。
没有预想中的混沌与虚无，也没有踏入轮回通道的奇异景象，只有一种极其憋闷、束缚的感觉，仿佛被塞进了一个狭窄、湿滑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容器里。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推搡着他，通过一条更加狭窄、充满压力的通道。
“呜……！”
他想呼喊，想询问，想挣扎，但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无意义的呜咽。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被那股力量强行推出了那个憋闷的环境。
刺目的光线，即使紧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那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明亮。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湿漉漉的身体，激起一阵本能的寒颤。
各种嘈杂的声音猛地涌入他尚未完全清醒的感知：
“用力！夫人，再用力一次！头出来了！”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女声。
“夫人，撑住啊！” 几个年轻些的女声混杂着焦急和鼓励。
还有压抑着的、带着痛楚的呻吟，来自一个离他极近的女子。
林凡，或者说，刚刚结束了一段漫长人生的灵魂，彻底懵了。
这是……哪里？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在笑傲江湖的世界，以林平之的身份，九十高龄，儿孙满堂，无憾而终。那温暖的阳光，那解脱般的释然，都还清晰地印在灵魂深处。
怎么一转眼……又是这种被强行塞进狭小空间，然后被“生”出来的熟悉感觉？！
剧烈的挤压感再次传来，伴随着外界那个老妇人“出来了！全都出来了！”的欢呼声，他感觉自己被彻底推出了那条通道。
然后，是短暂的悬空感，接着被一双粗糙但还算稳当的手接住。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少爷！是个大胖小子！” 老妇人声音洪亮，带着讨好的喜气。
少爷？大胖小子？
林凡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试图调动内力，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别说那浩瀚如海、已达此世巅峰的紫霞易筋融合真气，就连一丝气感都寻觅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弱和无力感，仿佛这具身体连最基本的活动都难以支撑。
我……我又穿越了？
在经历了林平之那完整的一生，自认为任务完成，功德圆满之后，竟然又一次……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神秘老爷爷的解释，更没有任务列表或者属性面板。只有这具孱弱不堪的婴儿身体，以及周围嘈杂的人声和冰冷的空气。
“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虚弱但充满慈爱的女声响起，带着产后特有的疲惫，“让我……看看他……”
林凡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托着，靠近了一个温暖的源头。那是一种带着血腥气和奶香的、属于母亲的温暖。他努力想睁开眼看看这位这一世的母亲，但终究只是徒劳，只能感受到那温柔的抚摸和滴落在脸颊上的、滚烫的泪水。
“夫人，您看，小少爷多俊啊！这眉眼，这鼻子，将来定是个美男子！” 接生婆在一旁奉承着。
林凡没心思听这些。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中。无限穿越？没有系统指引，也能这么玩？这背后的机制到底是什么？难道他的灵魂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导航”，会自动锁定那些充满遗憾的世界和个体？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那个被称为接生婆的老妇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咦？这小少爷……怎么不哭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产房内的气氛微微一凝。新生儿不哭，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往往被视为不祥或者有隐疾的征兆。
“不哭？快，拍拍他，让他哭出来！” 另一个女声急忙道。
林凡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什么，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倒转了过来！头朝下，脚朝上！
突如其来的颠倒让他头晕目眩，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想他林凡，前世乃是名震天下的“青衫剑”，剑试江湖未尝一败，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待遇？！
然而，这具婴儿身体根本无法反抗。紧接着，一只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重重地拍打在了他娇嫩无比的屁股上！
“啪！”
清脆响亮，伴随着一股火辣辣的剧痛！
“哇——！！！”
猝不及防的剧痛和屈辱感，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要破口大骂：“混账！安敢如此对我？！”
但喉咙里冲出的，却并非他想象中那属于宗师高手的威严呵斥，而是一阵响亮到刺耳、完全不受控制的、属于婴儿的嘹亮大哭！
“哇啊啊啊——！！！”
这哭声洪亮，中气十足，瞬间驱散了产房内那片刻的凝滞。
“哭了！哭了！听听这哭声，多响亮！小少爷健康着呢！” 接生婆如释重负，声音重新充满了喜气，连忙将林凡重新抱正，轻轻拍抚着。
林凡心中憋闷到了极点。他居然……居然被一个接生婆打哭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偏偏，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完全压制了他灵魂的意志。那哭声一旦开始，就似乎停不下来，宣泄着初生婴儿对这陌生世界的不安，也宣泄着林凡灵魂深处的憋屈和无奈。
他只能一边不受控制地大哭，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岂有此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想我林凡……”
* * *
时光流逝，对于婴儿而言，时间的概念模糊而缓慢。
林凡，或者说，这个新生的小婴儿，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了睡、睡了吃的循环中度过。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视力模糊，听力也尚未完全清晰，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外界的信息。
奶水是主要的食物来源。当他感到饥饿时，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迫切感会驱使他发出哭声，直到被抱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前。吮吸、吞咽，满足口腹之欲，然后便是沉沉的睡意。
在那些清醒的、不被生理需求困扰的短暂时刻，他的思绪便会飘回前世。
岳灵珊临终前那温柔而满足的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里。儿女们成家立业的身影，孙辈绕膝的喧闹，父母安详离世的场景，与东方不败黑木崖论武的酣畅，衡山城一剑诛杀田伯光的快意，甚至更早之前，在福州老家，深夜苦修辟邪剑法时的艰辛与期待……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做到了林平之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可是，为什么又把他丢到这里？难道“万界”真的意味着无数个世界？而他的使命，就是像一个救火队员一样，不停地穿梭，去填补那些注定悲剧的角色人生？
这种被无形大手操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他渴望知晓背后的缘由，渴望掌握一定的主动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地再次开始，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努力地捕捉着周围的声音，试图从丫鬟、婆子们的闲聊中，从母亲温柔的哼唱和低语中，拼凑出关于这个新世界、新身份的碎片信息。
“夫人，小少爷真是乖巧，很少哭闹呢。”
“是啊，吃了就睡，醒了就睁着大眼睛看，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老爷这次下山办事，听说很是顺利，回来见到小少爷，不知该多高兴！”
老爷？下山？听起来，这一世的家庭，似乎并非普通的富贵人家，而是与“江湖”有些关联？林凡心中微动。
他还听到一些零碎的词语：“武当”、“祖师”、“宋大侠”……
武当？
这个词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了林凡混沌的脑海。
在金庸的武侠宇宙中，“武当”是一个分量极重的名字。而结合“宋大侠”这个称呼……
一个隐约的猜测，逐渐浮上心头。不会……这么巧吧？
* * *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不知不觉，林凡在这个新世界已经度过了两个年头。
两岁的他，已经能够蹒跚走路，虽然步伐不稳，但探索的范围大大增加。他的语言能力也在缓慢发展，能够清晰地吐出一些简单的词语，也能大致听懂大人们的日常对话。
这两年里，他通过观察和倾听，终于确认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新身份。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湖北武当山。
这一世的父亲，是武当七侠之首，被誉为“玉面孟尝”的宋远桥！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在《倚天屠龙记》中，原本命运堪称悲剧的武当第三代弟子，宋青书！
当彻底弄清楚这一点时，林凡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武当山景，久久无言。
内心仿佛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林平之……宋青书……
一个是《笑傲江湖》里为了复仇自宫练剑，最终身败名裂、惨死湖底的可怜虫；一个是《倚天屠龙记》里为情所困、嫉妒蒙心，最终背叛师门、弑叔未遂，被祖师张三丰亲手击毙的糊涂蛋！
怎么他穿越的，尽是这样在原着中下场凄惨、充满遗憾的角色？！
“难不成……我的穿越，就是让我去改变他们那操蛋的命运吗？” 林凡，现在的宋青书，用着还带着奶气的腔调，喃喃自语，小脸上满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郁闷和思索之色。
他回忆起前世最后明悟的“世界上限”问题。笑傲江湖是一个低武世界，那么倚天屠龙记呢？从原着描述来看，内力、招式更加精妙，张三丰更是被誉为震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世界的武力层次显然更高。
但这对他而言，重要吗？
他拥有【焚经悟道】这个逆天的金手指！只要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武功秘籍，他就能迅速崛起。武当山，作为武林泰斗，最不缺的就是武功秘籍！《武当九阳功》、《纯阳无极功》、《太极拳剑》……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师公张三丰的毕生所学！
强大的武力，是改变命运的基础。前世他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但宋青书的悲剧，根源并不仅仅在于武功的高低。
他出身名门，是武当第三代嫡传，根正苗红，原本前途无量。他的悲剧，始于对周芷若的痴恋，成于对张无忌的嫉妒，最终在陈友谅等人的蛊惑下，一步错，步步错，滑向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痴情……嫉妒……背叛……” 小宋青书（林凡）摸着自己肉乎乎的下巴，眼神闪烁。
这一世，有他林凡的灵魂在，自然不会再去痴恋一个心属他人的周芷若，更不会去嫉妒那个气运滔天的张无忌。他有着成年人的心智，有着前世近百年的阅历，有着对原着剧情的先知先觉。
那么，具体要怎么做？
首先，自然是利用武当的资源，尽快开始习武，恢复甚至超越前世的实力。有【焚经悟道】在，这并非难事。
其次，处理好人际关系。尤其是与父亲宋远桥，师公张三丰，以及……那个未来的宿敌兼表弟（按辈分算）张无忌的关系。至少，不能走上敌对的道路。
最后，或许可以尝试扭转一些更大的遗憾？比如，避免张翠山和殷素素的悲剧？阻止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甚至……改变元末明初的天下大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即，一股久违的、类似于挑战巅峰的兴奋感，隐隐在他心底滋生。
笑傲江湖的世界，他登顶了武林，但受限于世界格局，也仅止于此。而倚天世界，江湖与天下大势紧密相连，格局更加宏大！
既然莫名其妙地又来了，还顶着了这么个“补憾人”的帽子，那这一世，或许可以玩得更大一点？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武当山的天空，湛蓝高远，云卷云舒。
“也罢。” 小宋青书（林凡）轻轻吐出一口气，粉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极度不符的、混合着无奈、认命以及一丝隐隐期待的笑容。
“林平之的遗憾，我补了。这宋青书的遗憾，便也由我来补吧。”
“武当山，宋青书……这一世，倒要看看，能走到何种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