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往日里门可罗雀的衙门，今日却因为比武大会的缘故，多了几分人气。不时有差役和手持兵刃的修士进进出出，行色匆匆。
李凯四人刚走到门口，正准备让衙役通报，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从里面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差点和他们撞个满怀。
那人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背上背着一柄用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脸上带着一种“天上掉馅饼砸中我，但我不知道这馅饼有没有毒”的迷茫与亢奋。
正是“快剑”周显。
那个在擂台上，什么都没干，就因为对手自行下台而意外晋级的幸运儿。
“啊！是几位仙长！”周显看清来人，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他面对李凯这个正主时，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丝敬畏和好奇，毕竟，亲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喊了一声就一下没了，那种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是你啊，”李凯认出了他，随口问道，“你来县衙做什么？领取下一轮比赛的对阵表吗？”
“啊，不是不是，”周显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下一轮的对手还没定呢。我、我是来找我表叔的。”
“你表叔？”
“是啊！”周显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和崇拜，“我表叔，就是县衙里的周算盘，周主簿！他可是咱们古城县脑子最好使的人，一把算盘打得出神入化！我这、这不是平白无故就晋级了嘛，自己心里也没底。这接下来的比赛该怎么打，是求稳拿个名次奖励，还是拼一把去争头筹，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
“我想请我表叔帮我算算！算算这后面的比赛，我怎样才能把利益最大化！是该在博彩坊押自己赢呢，还是故意输掉某一场，去吃另一边的盘口，我表叔对这些最精通了！只要把赔率和选手的实力告诉他，他能给你算出最优的投注策略！”
周显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注意到面前四人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李凯和詹姆斯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写满了同一句话：
我靠，还能这样？！
他们正要来调查的核心嫌疑人之一，那个他们怀疑出卖了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惊天大秘密的周算盘，此刻，正在被他的亲侄子，当成一个人肉博彩分析师来寻求帮助。
这股扑面而来的荒诞感和市井气，让这场事关重大的秘密调查，瞬间变得有点滑稽了起来。
县衙的账房，与其说是官府重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被岁月熏染成深褐色的算盘。
房间不大，三面墙壁都被顶到天花板的木架占据，架子上密密麻麻塞满了用麻绳捆扎的陈年账簿，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墨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铜钱气息。正中央，一张油光锃亮的榆木大桌上，除了文房四宝，最显眼的便是一把被摩挲得包浆发亮的乌木算盘。
周算盘本人，就像是那把算盘成了精。他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山羊胡修剪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藏在深深的眼窝里，只有在看到数字时才会放出精光。
李凯四人走进来时，周算盘正襟危坐，而他的侄子周显则像个等待老师公布成绩的学生，紧张地搓着手。
“表叔......”周显刚要开口，就看到了进门的李凯一行人，连忙闭上了嘴。
“几位仙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周算盘站起身，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谄媚，倒像是在评估四件商品的价值。
“周主簿，不必多礼。”李凯努力让自己显得官方且严肃，“我们是赛事组织方的人员，有些例行问题需要向您和您的侄子，了解一下。”
就在李凯开口的瞬间，他身后的索菲亚，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微微一黯，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一股无形的精神力量悄然散开，精准地笼罩住了面前的叔侄二人。
在索菲亚的感知中，两个截然不同的频率呈现在她脑海里。周显的频率，像是一支没头没脑的摇滚乐，充满了亢奋、期待和对未知的投机式恐惧。而周算盘的频率，则像一台正在待机的精密仪器，平稳、冷静，几乎是一条直线，毫无波澜。
然而，让李凯等人始料未及的是，周算盘和周显似乎完全没有避人这个概念。
“仙长们来得正好！”周显一拍大腿，他那颗简单的脑子里，显然认为赛事组织方的人员，就是最权威的裁判和顾问，“正好请几位仙长做个见证，帮我评评理！表叔，你快说啊！”
周算盘瞥了侄子一眼，眼神里带着孺子不可教的嫌弃，但他显然也认同人多好办事的道理。他清了清嗓子，竟真的当着李凯四人的面，开始了他的商业分析。
“咳，是这样的，”周算盘拿起桌上的一张赛事宣传单，上面印着前八名的奖励，“按照赛事规则，前八名均有奖赏。第八名至第六名，云贯商盟提供的‘云游八方宝券’一套。第五名，四年的无限量快乐神仙水，第四名，能解析灵力流动的生物义眼，季军，东郊揽月峰下，一处理想的洞天福地，，冠亚军，算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动着，仿佛在计算什么。
李凯四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这叔侄俩在唱哪一出。他们是来进行秘密调查的，怎么就变成旁听一场赛事投资分析会了？
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以你的实力，周显，”周算盘抬起头，眼神锐利，“你那三脚猫的快剑，对付普通江湖人尚可，但在这些真正的修士面前，不值一提。你能报上名都纯属运气。现在居然进了前八，更是祖坟冒青烟。想靠实力往上打，一轮都过不去。成本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风险极高。”
“啊？那我该怎么办？”周显一脸焦急。
“所以，要转变思路！”周算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的声响，“我们不能从竞技的角度看问题，要从投资的角度看！你的目标，不应该是赢，而是利益最大化！”
就在他说出“利益最大化”这五个字的瞬间，索菲亚猛地一颤。
在她的心灵示波器上，原本平稳如直线的那条属于周算盘的频率线，陡然向上拉起一个惊人的尖峰！就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突然恢复了搏动，充满了澎湃的生命力！而周显的脑子里，更是直接炸开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这两个人只有在聊到钱的时候，脑子才会兴奋一下！索菲亚得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
“首先，pass掉那个什么义眼。”周算盘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东西，看得见摸不着，练不练得成两说，还没法转卖。无法量化的资产，就是垃圾资产。”
“其次，那云游八方宝券，可以考虑。但优惠券随着有效期有折旧，且目标客户群体狭窄，变现周期长，不划算。至于快乐神仙水，消耗品，吃完了就没了，是纯粹的负资产！”
“所以，”他做出了结论，“我们的最优目标，就是季军的洞天福地，和第五到第八名的云游八方宝券。这是硬通货，是实打实的利润！”
詹姆斯已经忍不住了，他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单口喜剧。
“表叔，那我该怎么做？”周显听得云里雾里。
“很简单，假赛！”周算盘毫不避讳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我已经帮你分析过了。下一轮你的潜在对手里，有三个人可以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叔侄俩就这么当着赛事调查员的面，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如何联系对手、如何分配奖金、如何在不引起博彩坊注意的情况下，进行一场完美的假赛。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连“A选手故意卖个破绽，让b选手险胜，这样既能拿到奖金，又能操纵赔率，双向获利”的精妙操作都设计出来了。
那股子对金钱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狂热，让李凯叹为观止。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有人拿出一本《资本论》给周算盘看，他可能会当场顿悟，立地飞升。
终于，在这场荒诞的商业计划讨论告一段落后，李凯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
“周主簿，我们今天来，其实是想问另一件事。”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关于几周前，在福来客栈，你担任陪审团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哦，那事啊。”周算盘的反应很平淡。
在索菲亚的感知中，那条刚刚还像过山车一样刺激的频率线，瞬间又恢复成了水平直线。提到这件事，他脑子里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仿佛在回忆昨天晚饭吃了什么一样无聊。
“记得。您审判了另一位黑大个仙长嘛。挺新奇的。”他用了一个非常敷衍的词。
“那之后，你有没有跟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朋友，提起过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李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没有。”周算盘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个字都没提过？”
“仙长，我是个账房。”周算盘的脸上露出一丝职业性的自傲，“我的原则是，不该我算的账，我一分一厘都不会碰。不该我说的闲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多嘴。多说话，既不能给我带来一文钱的收入，还有可能招来祸事，这是稳赔不赚的买卖，我周某人不做。”
他的回答，逻辑自洽。
詹姆斯走上前来，用他那庞大的身躯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力：“周先生，你知道，泄露我们的秘密，后果会很严重。我希望你能以你最珍视的东西发个誓。”
周算盘听了，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挺直了腰板，举起三根手指，一脸庄重地对着房梁起誓：
“我周算盘对天发誓！如果我将那天在客栈里看到的事情泄露了半个字给外人，就让我、就让我这辈子算盘打错，账目亏空，出门丢钱，回家失窃，子子孙孙，都穷困潦倒，负债累累，永世不得翻身！”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誓言了，至少对于周家人来说。
在索菲亚的感知中，周算盘在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心灵频率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说的是真话。
李凯、詹姆斯、索菲亚、江夏川，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
又一条线，断了。
而且断得如此干脆，如此荒诞，如此令人信服。
一个只对金钱感兴趣，把所有事物都当成投资品来计算成本和收益的人，根本不会对一个无法变现的秘密产生任何兴趣。对他来说，那个足以颠覆世界的开庭能力，其价值，可能还不如他侄子在假赛中能分到的一百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