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厂与其说是个厂，不如说是个巨大的、半露天的铁皮棚子。几个赤裸着上身、满是纹身的工人正在用气焊枪切割一艘废弃拖船的船体，火花四溅，映照着他们因劳作而扭曲的、麻木的脸。他们中的一些人有着明显的原住民特征，深邃的轮廓和黝黑的皮肤，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和对外来者的排斥。
雨水将地面上的油污冲刷成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如同巨蟒般的肮脏溪流。
江夏川将风衣的领子立得更高，走进了这片由噪音、火花和雄性荷尔蒙构筑的领地。既然已经出手了，不如去打个招呼。
她的出现，像是一滴冰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所有的噪音，无论是切割声、捶打声还是工人间粗俗的玩笑声，都在一瞬间静止了。十几道混杂着惊奇、欲望和毫不掩饰的敌意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
一个留着莫西干发型、身材壮硕如熊的原住民壮汉扔掉了手中的扳手，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得像竹竿，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的白人。
“迷路了，小甜心？”壮汉的脸上挤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露出满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这里可不是让你这种漂亮小鸟该来的地方。”
江夏川的目光越过他，扫视着车厂内部，声音平淡得像这无休止的雨水：“我找人。”
“找人？”竹竿男冷笑一声，他手中把玩着一把锋利的螺丝刀，刀尖在肮脏的指甲盖上划来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们这里只有准备报废的铁疙瘩和干不完的活儿。没有人。”
“一个印度人，”江夏川无视了他们的威胁，继续说着她的台词，“三十岁左右，叫凯伦。可能来找过他哥哥，阿尼克。”
听到这两个名字，壮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凶狠。
“滚。”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我们最近遇到太多像你这样来打听的苍蝇了。”竹竿男向前一步，用那把螺丝刀的刀柄戳了戳江夏川的肩膀，“尤其是来打听那个死了的印度佬的。我们老大说了，再有不长眼的东西来这儿烦我们，就打断他的腿，扔进安大略湖里喂鱼。”
如果是以前的江夏川，她可能会选择退让，然后从长计议。
但她现在是麦克。麦克的字典里没有“退让”这个词。
“是吗？”江夏川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那看来你们的太子，应该多读点书，学学怎么跟人好好说话。”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火药桶。
“操你妈的！”壮汉被彻底激怒了，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带着一阵恶风，毫不留情地朝着江夏川的脸砸了过来。
在拳头即将及面的一刹那，江夏川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左侧滑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雷霆万钧的一拳。同时，她的右手如同一条灵蛇，顺着壮汉挥出的手臂内侧向上滑去，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一根钢锥，精准无比地戳在了他腋下最柔软、神经最密集的部位。
“嗷——！”壮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条右臂瞬间像触电般麻痹，失去了所有力气。
与此同时，竹竿男手中的螺丝刀已经化作一道寒光，阴狠地刺向江夏川的后腰。
江夏川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根本没有回头，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猛地一矮，一个流畅的转身，举起昨天缴获的手枪，瞄准，子弹稳稳地打在了竹竿男持刀的手腕上。
螺丝刀脱手飞出，竹竿男抱着自己被击穿的手腕，发出了比壮汉更加凄厉的叫声。
当周围其他工人反应过来，抄起手边的铁棍、扳手准备围上来时，江夏川已经站在了那两个倒地呻吟的男人面前。她没有看那些虎视眈眈的工人，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螺丝刀。
她用螺丝刀的刀尖，轻轻拍了拍壮汉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颊，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关于凯伦·拉奥。”
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他们看着这个身材瘦削、看似无害的东方女人，壮汉挣扎着抬起头，满眼血丝地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老大……太子……不会放过你的！”
“很好。”江夏川站起身，将螺丝刀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我等着他。”
她没有再问任何问题。这两个蠢货的激烈反应，已经告诉了她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
但拳头只能打开一扇门，并不能找到钥匙。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她转身，在十几道充满恐惧和仇恨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出了修车厂，再次消失在连绵的阴雨之中。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浑水里，扔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涟漪很快就会扩散开来。
离开汽修厂后，江夏川并没有走远。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附近找了一个能观察到修车厂入口的破旧公交车站亭，静静地隐蔽在阴影里。雨水敲打着站亭的塑料顶棚，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如同一个正在倒计时的节拍器。
她在等。等那些被她搅乱的猎犬，为她指出猎物的巢穴。
大约半小时后，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厢式货车，轮胎卷起大片污水，在修车厂门口一个急刹停下。几个看起来更精悍的打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匆匆走进车厂。几分钟后，那两个被江夏川废掉的倒霉蛋，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上了车，货车发出一声咆哮，迅速消失在街角。
江夏川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她没有交通工具，只能依靠双腿和对城市小巷的直觉，远远地吊在车后。这就像麦克在他小说里干过无数次的那样，在水泥丛林里，用最原始的方式追踪猎物。
货车最终停在了港口区边缘一栋破旧的公寓楼下。这里是底层移民的聚集地，楼道里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和永远弥漫不散的咖喱与劣质香料混合的气味。
江夏川没有立刻上楼。她知道，太子的人很可能正在楼上等着她自投罗网。她绕到公寓楼的后巷，凭借着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轻易地爬上了二楼的消防梯，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大楼内部。
她没有去敲任何一扇门，而是依靠听觉，在昏暗的走廊里缓缓移动。当她经过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时，她听到里面传来男人之间粗暴的对话声，混杂着家具被推倒的闷响。
“那小子不在！妈的，让他跑了！”
“找！把他给我从老鼠洞里翻出来！老大说了，不能再让他到处乱说话了！”
江夏川的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她知道，凯伦刚刚躲过了一劫。
太子的人很快就离开了。江夏川等了十分钟，确认安全后，才走到那个房间门口。门锁被粗暴地破坏了，门板虚掩着。她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悲伤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家徒四壁。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床垫，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多伦多港口地图，上面用红色的笔，圈出了几个地点，其中一个，正是枫叶汽修厂。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和照片，大部分是关于移民申请和劳工合同的。
地上有一个被踢翻的垃圾桶，几张揉成一团的纸屑散落在外面。江夏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纸团展开。那上面是凯伦的笔迹，混乱而潦草，记录着一些他调查到的线索片段。
“……邻居说，哥哥坠楼前，有几个亚裔面孔的人来找过他……”
“……工友说，修车厂在做走私的生意，哥哥可能发现了什么……”
“他可比你快多了。”麦克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