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上,衮布多尔济、素巴第与硕垒三人,死死盯着明军阵地上那明显后撤收缩的动向,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衮布多尔济猛地抓住素巴第的手臂,眼中的死灰被一种病态的、灼热的光芒取代:
“明狗退了!他们撑不住了!我就说!他们也是人,火器再厉害也有用完的时候,人也会杀累的!
现在正是时候!毕其功于一役!全军压上,一口气冲垮他们!”
素巴第的手臂被抓得生疼,他甩开衮布多尔济的手,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充满了忧虑和挣扎:
“衮布多尔济!你醒醒!看看我们的勇士,你觉得他们现在还能继续战斗吗?”
他压低声音,指着己方的阵营道:
“勇士们胆气已丧,现在各部肯定怨声载道,还能不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都难说!
再说这会不会是明狗的诱敌之计?故意示弱,引我们上钩?”
硕垒更是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抗拒:
“不能再攻了!这分明是个陷阱!我们的勇士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现在应该趁他们收缩,我们也缓缓后撤,脱离接触,休整后再做打算!硬冲上去,万一……”
“万一什么!哪有那么多万一!”
衮布多尔济再次粗暴地打断他,赤红的眼睛扫过二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煽动力:
“这就是唯一的机会!明狗也到极限了!
他们退了,就说明他们怕了!现在撤?之前死的人就白死了!今天所有的牺牲都毫无意义!你们甘心吗?”
“想想看,只要冲过去,赢了!明军精良的火器铠甲,所有的财物,还有南下的通道……都在眼前!
难道你们真的认为,现在撤兵,我们三个,还有我们的部落,能回到以前吗?
现在撤,就是给明狗喘息的机会,等他们缓过来,我们会死得更惨!最后一次!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用上所有还能动的人!长生天会保佑敢于拼死一搏的勇士!”
素巴第和硕垒被他这番话说得心神剧烈动摇。
看着衮布多尔济那癫狂的决绝,再看看明军阵地那诱人的破绽,回想之前惨重的损失和已然骑虎难下的局面……
是啊,即使现在撤,他们在威望大降的情况下还能像以往那样威慑得住漠北吗?
或许衮布多尔济说的有道理?明军也许真的到了强弩之末?那可怕的爆炸物也许真的用光了?
两人眼神剧烈交战,额角青筋跳动。
最终,素巴第先颓然垮下肩膀,哑声道: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若再不成,长生天也拦不住我走!”
硕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远方飘来,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只剩一片麻木的决然:
“……那就,如你所愿。最后一次!”
说服了盟友后,更艰难的是要重新鼓起这支伤亡惨重、濒临崩溃的大军的余勇。
三个人不得不亲自返回各自阵营,用尽了手段威胁利诱各部。
许诺了种种好处后,再呵斥、鞭打、又当众砍了几个叫嚷最凶的各部人员……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勉强将这支残破的联军重新捏合成一个还能战斗的团体。
但许多蒙古人,特别是中小部落那些人的眼中已无战意,只有被驱赶的麻木和听天由命的绝望。
午后未时,进行过休整的漠北联军抛下了几乎所有辎重和伤员,聚集起剩余约六万多人马,在三位大汗及其亲卫的亲自督战下,向着伊和塔拉明军阵地,发动了第四次冲锋。
这一次,全军出击,没有留任何预备队!
衮布多尔济回到东面那个熟悉的土坡上,心跳如擂鼓,既有对胜利的极度渴望,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惶恐。
就在这紧绷的时刻,他忽然想起一大早就派去奔袭巴彦乌拉的那五千人马。
“算算时间,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他心中莫名一紧,随即又强行安慰自己:
“明军主力在这,巴彦乌拉守军肯定不多,说不定已经得手,正在往回赶……”
很快,他的思绪被坡下爆发的喊杀声拉回。
六万多联军的洪流,涌过了那些由血肉和泥土铺就的通道,冲过了已然无人防守的矮墙,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杀入了明军阵地的内部,直面那道由无数车辆连接而成的环形车阵!
车阵后的明军抵抗依然顽强,火铳、长矛从车后不断刺出。
这一次,蒙古人采用了车轮战法,三四个千人队冲上去,死伤严重,疲惫不堪,就立刻撤下,换另外几个千人队顶上,持续不断地保持攻击压力。
他们不再奢望一举突破,而是打算用最原始的人命消耗,试图拖垮车阵后的守军。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申时。
车阵前的尸体再次堆积如山,但蒙古人感觉,明军的反击火力似乎真的没有之前那么猛烈。
铳声变得稀疏,那种恐怖的、成片爆炸的铁疙瘩也再没出现。
难道真的要把这些明狗耗干了?!
土坡上,衮布多尔济、素巴第,甚至一直最悲观的硕垒。
看着己方人马虽然死伤惨重,却真的在一步步逼近、甚至在某些地段车阵被击破,已经进入肉搏战。
他们心中不禁都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希望。
煎熬了整整一天,流的血已经成河了,难道曙光真的就在眼前了?!
硕垒忽然眉头皱起,他望着胶着的战场,喃喃道:
“不对劲……
打了一天,明军的骑兵始终没有出现。哪怕刚才他们前沿撤退时有些混乱,骑兵也没有出来反击掩护……
这太不合常理了!”
衮布多尔济此刻信心稍复,闻言不耐地摆手:
“这有什么奇怪?我们十万大军四面合围,他们那点骑兵敢出来送死?要么就是留在最核里面保护主将,要么……
哼,说不定早就下马,补充到前面当步兵用了!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能撑这么久?
别自己吓自己!我们撒出去三十里的哨骑至今没有回报敌情,说明周围根本没有大队明军骑兵!”
他的话音刚落……
“大汗!!!”
一骑哨探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连人带马都是汗水,战马口吐白沫,疯了一般从东边直冲土坡而来!
衮布多尔济看到他是由东边而来,不由心中一动:
“可是巴彦乌拉那边的消息?是否得手了?”
那哨探冲到近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指着来路,语无伦次:
“大、大汗!回、回来了……去巴彦、巴彦乌拉的人……回、回来了……”
衮布多尔济脸上刚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察觉不对,这哨探的表情不像是报喜!
素巴第也看出不对,急道: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哨探呛了一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不是……不是得胜回来!是逃回来的!败了!全败了!
五千人……现在只剩不到一千残兵,被、被明军骑兵……赶羊一样追着杀回来了!
就在他们后面……有好多明军骑兵!数不清!漫山遍野啊!!!”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在土坡之上!
衮布多尔济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那抹刚刚升起的、充满希望的光芒冻结了,然后碎裂成惊骇与茫然。
素巴第和硕垒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在极度恐惧中缩成了针尖。
巴彦乌拉……明军骑兵……漫山遍野……赶羊一样……
所有的侥幸、希望,全被这几句话击得粉碎,他们,彻底傻了!
注:宝子们!漠北大战结束后,我想改一下大纲,跳过中间的一些过渡情节,直接把时间线拉到崇祯十六年底!
经历了漠北的血与火,我太想快点写到那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最后大决战了。
城头的旌旗会为谁猎猎作响?那些在战场上浴血的身影,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欠下的血债、未了的恩怨,铺垫了一百多万字,也该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