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月儿安分守己地待在听雨轩内,每日里不是调弄些香料,便是翻阅几本奕王派人送来的地方志与风物杂谈,偶尔还会向管事提出些看似天真、无关痛痒的问题,诸如杭州哪家的胭脂最好、西湖何时景致最佳等等,全然一副既忐忑于未来命运,又忍不住对繁华世界心生向往的小女儿情态。
她这般作态,落在监视者眼中,自是认为她已认命,或是在暗自窃喜即将攀上奕王这根高枝。唯有沈月儿自己知道,每一次看似随意的翻阅,她都在疯狂记忆有关落云山脉的地形、气候、植被乃至古老传说;每一次看似无聊的询问,都在 subtly 地试探着看守的严密程度与信息传递的可能漏洞。
期间,薛涵来过一次,名义上是关心她的起居,实则带来了勘探队的初步人员名单与行程安排。
“沈姑娘,王爷对此次勘探极为重视。”薛涵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勘探队由王府首席探矿师,墨攻先生带队。墨先生精通地质堪舆,麾下还有三名资深匠师。护卫方面,则由崔珏崔大人亲自负责。”
崔珏!这个名字让沈月儿心头一凛。那位在落云镇时便奉命前来擒拿她、拥有宗师级恐怖实力的奕王府高手!奕王竟派他前来,重视程度可见一斑,监视与控制的意味更是昭然若揭。
“此外,”薛涵继续道,“五毒教的碧痕仙子及其两名弟子也会同行。王爷认为,她们对幽冥源晶的特性更为熟悉,或能提供助力。”
沈月儿心中冷笑。助力?怕是互相牵制与监视吧。奕王显然并不完全信任五毒教,将其与自己和崔珏放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与掣肘。这支队伍,从一开始就注定暗流涌动。
“民女明白了。”沈月儿低眉顺眼地应道,“一切但凭王爷和薛长史安排。”
又过了两日,出发之期已至。
天刚拂晓,一辆比之前更为坚固宽大的马车便停在了听雨轩外。此次行程遥远艰险,自非城内软禁可比。沈月儿只带了最简单的行囊,其中悄然藏匿了她仅剩的一点保命之物——几小瓶特制香皂液、简易毒粉、火折以及那本从不离身的《蛰龙诀》秘籍。
马车并未在杭州城内过多停留,径直出了西门,与城外一支早已等候多时的队伍汇合。
这支勘探队规模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悍凛冽之气。为首的是一名身着褐色短打、面容精瘦、目光如鹰隼般的老者,约莫五十岁上下,手中持着一根看似寻常却铭刻着复杂符文的铁杖,想必便是那位首席探矿师墨攻。其气息沉凝,竟也有武师高阶的修为,显然并非纯粹的文弱匠人。
他身后是三名同样打扮精干的年轻匠师,背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勘探工具,眼神中充满了对墨攻的敬畏以及对这次任务的兴奋与谨慎。
另一边,则是以崔珏为首的护卫力量。崔珏依旧是一身暗青色劲装,面容冷峻,怀抱长剑,闭目养神,仿佛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但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那股渊深似海、含而不发的宗师气度,便如同定海神针,又似悬顶之剑,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感到压抑。他身后是八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锐利,行动间默契十足,显然皆是百战精英,修为最低也是武徒巅峰,更有两人达到了武师初阶。
而最引人侧目的,则是五毒教三人。碧痕仙子依旧是那副阴鸷老妪的模样,手持蛇头杖,一双毒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刚刚下车的沈月儿,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她身后跟着两名身着艳丽苗疆服饰、容貌姣好却眼神麻木的年轻女子,应是她的弟子,腰间都挂着色彩斑斓的皮囊,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墨攻见人已到齐,上前对崔珏微微颔首(显然崔珏地位超然),又冷冷扫了沈月儿和碧痕一眼,沉声道:“人齐了,出发。此行目的地,落云山脉西麓深谷。路途遥远,地形复杂,望诸位谨守本职,通力合作,莫要节外生枝,误了王爷的大事!”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默然应允。沈月儿被安排与那三名匠师同乘一辆马车,待遇显然谈不上多好。碧痕仙子及其弟子则单独一辆小车。
崔珏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手一挥,车队缓缓启动,扬起尘土,朝着西方那连绵起伏、仿佛巨兽脊背般的落云山脉行去。
路途果然如墨攻所言,并不平坦。初始尚有官道,后渐入崎岖山路。马车颠簸得厉害,那三名年轻匠师虽体质强于常人,也被颠得面色发白,却不敢有丝毫抱怨,只是紧紧护着随身的工具箱。
沈月儿默默运转《蛰龙诀》,以内力稳住身形,同时透过车窗缝隙,仔细观察着沿途的地形与植被变化,与她记忆中看过的舆图以及原主沈月儿残留的一些模糊印象相互印证。
她能感觉到,数道目光时不时或明或暗地落在她所在的马车上。来自崔珏的冷漠审视,来自碧痕的恶意窥探,甚至来自墨攻那带着研究意味的打量。
她始终低着头,扮演着柔弱不安的角色,偶尔与同车的匠师交谈,也多是询问一些关于地质矿石的“浅显”问题,满足一下“好奇”,显得人畜无害。
行程第三日,已彻底进入落云山脉外围。空气变得潮湿而清新,却也带着一丝野性的危险气息。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林间藤蔓缠绕,兽吼鸟鸣之声此起彼伏。
中途休息时,一名武师初阶的护卫在附近巡查,不慎惊动了一窝毒蜂。那蜂体型硕大,尾针闪烁着蓝汪汪的光泽,显然毒性猛烈,顷刻间便如黑云般扑来。
那护卫挥刀格挡,刀光霍霍,瞬间斩落十数只,但毒蜂数量太多,眼看就要被围困。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碧痕仙子冷哼一声,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是轻轻弹了弹指甲。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粉色粉末飘散而出。
那些凶悍的毒蜂一接触到这粉末,竟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飞行变得歪歪扭扭,继而纷纷坠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众人皆是一惊。那护卫死里逃生,脸色煞白,连忙向碧痕拱手致谢。
碧痕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斜睨着沈月儿,阴阳怪气地说道:“山野险地,毒虫遍布,某些毫无自保之力的人,还是紧紧跟在别人身后为好,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其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同车的三名匠师闻言,看向沈月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轻视与疑虑,似乎觉得她确实是个累赘。
沈月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惶恐与后怕,下意识地朝崔珏的方向靠拢了几步,低声道:“多谢仙子出手,民女…民女会小心的。”
她这副怯懦依赖强者的模样,显然取悦了碧痕,也让崔珏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耐,但终究没说什么。
然而,无人注意到,沈月儿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光。刚才碧痕出手的瞬间,她敏锐的精神力感知到,那粉色粉末并非单纯驱虫,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手中那几块幽冥源晶同源的气息!虽然极其淡薄,但绝不会错!
五毒教果然在研究和利用幽冥晶的力量,甚至可能已经初步掌握了将其融入毒术的方法!
这个发现让沈月儿心中警兆大作。这支队伍的危险程度,远超预期。前有虎视眈眈的宗师崔珏,侧有包藏祸心的毒妪碧痕,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探矿师墨攻…自己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绳。
休息过后,队伍继续前行。越往深处,道路越发难行,有时甚至需要护卫们在前方挥刀砍断藤蔓荆棘才能通过。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山谷溪流边扎营。
篝火燃起,驱散着山间的寒意与黑暗。护卫们分工明确,警戒的警戒,打猎的打猎。匠师们则开始整理仪器。碧痕师徒自顾自在营地边缘布置了一些防虫蛇的药粉,那药粉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沈月儿被安排在一处靠近火堆的角落,无人理会。她默默拿出干粮啃着,耳朵却竖起,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她听到墨攻在与一名匠师低声讨论着岩层走向,听到护卫们小声交谈着附近的野兽踪迹,听到碧痕用晦涩的苗疆土语低声吩咐着弟子什么…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的视线,从侧后方的密林深处扫来!
那视线一闪即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却让沈月儿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那不是崔珏的审视,不是碧痕的恶意,也不是林中野兽的窥伺…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非人、充满了死寂与贪婪的冰冷注视!
仿佛黑暗中有某种东西,被这支闯入深山的人类队伍所吸引,悄然睁开了眼睛。
沈月儿猛地握紧了袖中的发簪,内力悄然运转,《蛰龙诀》带来的冰寒气息在经脉中无声流淌。
落云山的凶险,终于开始显露它狰狞的一角。
这场勘探之旅,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第6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