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第三天,城市终于放晴。
阳光斜斜地切进苏晚晴位于顶楼的办公室,落在她面前那封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黑色包裹上。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受潮后特有的微腥味,像某种潜伏已久的警告。
她没戴手套,指尖轻轻划开封口——一张U盘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无声却沉重。
老周站在门边,目光沉稳:“要不要先做数据隔离?这东西可能带病毒,甚至定位追踪。”
“不必。”苏晚晴将U盘插入加密终端,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们想让我看的,从来不是技术陷阱,而是心理裂痕。”
屏幕亮起,一段监控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中是七年前傅景深实验室的走廊夜视影像。
时间戳显示为23:47。
傅景深与助手陈远激烈争执,声音被消音,但唇语清晰可辨——“你疯了?这种数据能公开?”“你不救她,我就替你赎罪!”紧接着,傅景深甩手离去,陈远独自站在原地,肩膀剧烈起伏。
视频戛然而止。
没有后续,没有结局,只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夜晚、一场注定走向死亡的孤独返场。
老周皱眉:“又是这套把戏?剪辑拼接,情绪渲染,引导舆论审判。典型的‘灰幕’风格。”
苏晚晴却没动。
她的眼神钉在屏幕上最后一帧:陈远低头看着腕表,神情决绝——那不是崩溃者的茫然,而是赴死前的清醒。
“不对。”她轻声说,“争执结束是23:47,但法医报告显示,陈远真正进入实验室的时间是凌晨1:53。中间差了两个小时。”
老周一怔:“你是说……这段视频故意抹去了空白期?”
“正是。”她调出当年实验室门禁系统日志副本,手指滑动,逐条筛查,“所有人离开记录都在23:50前完成,唯独陈远的卡刷记录出现在次日1:52——他回来了,而且是独自一人。”
空气骤然凝滞。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段被公之于众的“杀人前奏”,其实只是悲剧的序幕。
真正的关键,在那无人见证的沉默间隙里。
“查当年值班记录。”她起身,走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俯瞰城市脉络,“我要知道谁删了备份数据。监控、日志、云端存档——只要有一处残留,就说明有人心虚。”
老周点头,转身离去。
办公室重归寂静。
她盯着墙上投影反复回放的画面,思绪却早已跳出视频本身。
许沉舟失踪、副局长梦呓、伪造证据频出……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在掩盖比谋杀更可怕的真相——而傅景深,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替罪羊。
深夜十一点,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老周带回消息,开门却见傅景深站在门外。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黑伞斜靠墙边,领带松了一半,眼底泛着疲惫,却仍紧紧锁着她。
“你今天不对劲。”他说,嗓音低哑,“发布会后的会议纪要你都没签,财务组催了三次。”
她没否认,侧身让他进来。
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收到个包裹。”她走向投影仪,按下播放键。
同一段视频再次浮现。
傅景深瞳孔微缩,随即冷笑:“又来了?他们还真执着。”
“我没上报,也没销毁。”她转身看他,目光如刃,“我在问你——如果这是真的,你有没有瞒我什么?”
房间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嗡鸣。
傅景深缓缓走近,站定在画面前。
他的倒影映在屏幕上,与年轻的自己重叠。
良久,他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我没有杀他。但我……说了重话。”
苏晚晴静默。
“那天晚上,他拿着未经验证的核心数据,准备提交给伦理委员会。我知道一旦泄露,整个项目会被冻结,母亲的研究成果将永远蒙尘。我拦他,他不肯听。最后我说:‘你若敢拿数据冒险,就滚出项目组。’”他闭了闭眼,“他当场崩溃,摔门而去。我以为他是扛不住学术压力……直到第二天,他在实验室自缢,手里攥着那份被篡改过的实验记录。”
“篡改?”她敏锐捕捉到关键词。
“原始数据显示,药物对神经系统有不可逆损伤风险。但他交上去的版本,全是正面结论。”傅景深睁开眼,眸色幽深,“我后来查到,有人提前入侵系统,替换了文件。而我,因为那一句‘滚’,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凶手。”
苏晚晴终于明白。
为什么他这些年封闭自我,为什么他对信任二字如此抗拒——他不是怕被背叛,而是怕自己的言语再度成为压垮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轻轻吸了口气,走到控制台前关闭视频。
“所以你一直在背负罪责,哪怕你本欲揭发真相。”
他抬眼看她,目光复杂难明。
她迎视回去,一字一句:“我不信他们会无缘无故翻出这段旧事。他们怕的,不是你杀了人,是你还记得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无需多言。
一种比爱情更深的东西,在沉默中悄然成型——那是建立在真相之上的信任,是并肩作战的默契,是彼此看清伤口后依然选择靠近的勇气。
次日上午,池主编接到一通匿名电话。
“傅氏内部已有高层准备作证。”女人的声音冷静克制,“关于07-234事件的完整数据链,以及当年被删除的伦理审查意见书。”
对方顿了顿:“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安排一次秘密交接。”
电话挂断前,她报出一个境外加密邮箱,并发送了一份看似真实的《吹哨人保护协议》扫描件。
池主编盯着屏幕,心跳加快。
这类消息他听过太多,可这一次不同——账户验证结果显示,该资金托管平台确有五百万担保金入账,且来源经多重离岸公司过滤,手法专业得不像个人行为。
他立刻启动调查网,消息如暗流渗入地下论坛。
当晚,“灰幕”技术骨干林九截获异常资金波动,追踪三小时后确认:账户真实存在,且绑定身份信息无法破解。
他立即将情报上报。
两天后,一条极短指令从隐秘频道发出:
【接头时间:午夜十二点
地点:西区废弃市档案馆b3层
代号:“清源”】
指令下达十分钟,苏晚晴便收到了老周的密报。
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城市天际线,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许沉舟……终于肯现身了。”
她拿起手机,拨通老周号码,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
“布控吧。我要他亲眼看见,是谁在等他。”午夜的西区档案馆,像一头蛰伏在城市边缘的锈蚀巨兽。
b3层的地库入口早已被积水淹没大半,昏黄应急灯在潮湿空气中摇曳出斑驳光影,每一步踩在碎石上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仿佛整座废墟都在低语。
苏晚晴没有带任何人。
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冷静得如同节拍器。
她穿着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肩线笔直,步伐沉稳,像是踏着刀锋而来。
袖口内侧,一支微型录音笔正无声运转,红点微不可察地闪烁。
许沉舟就站在最深处的铁桌旁,轮廓隐在阴影里,只有枪口反射着冷光,对准她的眉心。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以为你会带警察来,或者傅景深的私人武装。”
“我没有。”苏晚晴停下脚步,距离他三步之遥,目光未有丝毫闪避,“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听一句真话。”
“真话?”他冷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们这些人,连呼吸都带着谎言的味道!我哥拼了命想把成果公之于众,结果呢?被当成疯子,被逼到自尽,而傅景深——那个冷漠无情的伪君子,却活得好好的,还娶了你这种攀附权贵的女人当妻子!”
苏晚晴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怜悯,却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她缓缓从包中取出一枚银色U盘,轻轻放在布满灰尘的桌上,推向前方。
“这是完整的实验日志原始备份。”她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包括服务器底层日志、时间戳校验,以及七年前伦理委员会内部评议记录的加密副本。”
许沉舟瞳孔骤缩,下意识想伸手又猛地收回。
“你哥哥陈远修改数据,是为了抢发论文,抢占学术先机。但药物神经毒性数据确凿存在,三名志愿者出现不可逆神经损伤的症状记录也被系统留存。傅景深发现后,已决定上报,并冻结项目。”她顿了顿,语气如冰刃剖开旧疮,“可你哥哥在他做出决定前自尽了——用死亡将所有罪责钉死在傅景深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
“你以为他是殉道者?”她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他是逃兵。他不敢面对自己造假的后果,于是选择用一条命,掀起一场持续七年的冤案风暴。而你,许沉舟,你继承了他的执念,却忘了他真正该赎的罪。”
许沉舟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枪口微微晃动,最终缓缓垂落,抵在桌面。
“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放下?”
“我不是要你原谅。”苏晚晴摇头,声音轻却坚定,“我是要你睁开眼看看现在。‘灰幕’已经不止在追查真相——你们在伪造证据、栽赃无辜、操控舆论,逼迫技术人员背锅离职,甚至有人因此精神崩溃住院。你口口声声痛恨体制不公,可你现在做的事,正在复制你最憎恨的暴力。”
她转身欲走,风衣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弧线。
“我不报警。”她停顿一秒,背对着他,语气平静如深海,“因为真正的惩罚,不是牢狱,而是让你活着,亲眼看着真相如何一层层剥开,看着你信仰的一切崩塌成灰。”
门关上的刹那,老周从暗处现身,低声问:“真不抓他?机会难得。”
苏晚晴望向远处街角那抹熟悉的身影——傅景深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目光牢牢锁住她,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整个夜晚。
她轻轻摇头:“有些审判,比手铐更重。”
而在她离开后的寂静中,那枚U盘静静躺在桌上,像一颗尚未引爆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