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指尖的茧子在冰丝弦上摩挲,琴音顺着窗棂漫出去,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几只麻雀。沈毅靠在廊柱上,手里转着那枚匈奴宝石,看妹妹重新调弦的模样,忽然觉得这西跨院的寂静,比战场的号角更让人安心。
“哥,你不忙吗?”青梧抬眼,琴弓在弦上悬着,《梅花三弄》的调子停在最清越的泛音处。
“刚给爹写了回信,”沈毅走进琴房,目光扫过案上的琴谱,“他问你最近在忙什么,我说你把自己关在院里练琴,他竟回信说‘甚好’。”
青梧笑了,指尖落下,琴音续上,却比刚才柔和了些:“祖父是怕我总惦记军务,逼着自己硬撑。”她忽然想起前世,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丫头,你该有自己的日子”,那时她正跪在军帐里,甲胄上的血还没擦净。
沈毅拿起琴案上的玉轸,对着光看了看:“说起来,这琴还是当年爹托人从江南寻来的,他总说咱们沈家的女儿,不能只识刀枪。”他顿了顿,“以前我总觉得,女子学这些没用,直到……”
“直到看见我梦里哼的调子?”青梧接话,琴音忽然转急,像有刀剑相击的脆响。
沈毅没否认,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肩上的箭伤疤痕,又看了看镜外妹妹抚琴的侧影,忽然觉得这面铜镜像道时光的界碑——镜里是浴血的过往,镜外是弦上的新生。
“那天你在城门口喊‘不能走黑风谷’,”沈毅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琴音,“我其实不信梦,可看到你眼睛里的光,就想起小时候你为了护一只受伤的鸽子,敢跟比你高半个头的恶童拼命。”
琴音猛地一顿,冰丝弦颤出细碎的余响。青梧低头看着弦上的光影,那是前世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忽然拨了个泛音,清亮得像雁门关的月光,直直撞进沈毅心里。
“哥,”她轻声说,“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怕得发抖,却偏要往前冲。”
沈毅走到她身后,看着琴弦上跳动的指尖:“那是因为有想护着的东西。”他把宝石放在镜台上,宝石折射的光落在琴弦上,像撒了把碎星,“比如这琴,比如……这家。”
青梧重又抚弦,这次弹的是首不知名的小调,没什么章法,却比《梅花三弄》更自在。沈毅靠在琴案边听着,忽然发现妹妹的侧脸在琴音里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总蹙眉看舆图的模样,倒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那时母亲还会在桃花树下唱江南的歌谣。
日头爬到正顶时,春桃来请用膳,见兄妹俩一个抚琴一个听,竟没敢出声。直到青梧一曲终了,沈毅才笑着起身:“走,吃饭去。下午教你看军务文书?”
“不去,”青梧摇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点,“我要练《广陵散》。”
沈毅挑眉:“那曲子可是出了名的烈。”
“烈点好,”青梧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有光在跳,“总不能让弦音一直软着。”
沈毅走后,琴房又静了下来。青梧对着铜镜调弦,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眉梢少了些紧绷,眼角多了点笑意。她抬手拨弦,镜中的弦音与指尖的震颤叠在一起,像两个时空的自己终于和解——一个执剑守疆土,一个抚弦护日常,原是可以并存的。
窗外的麻雀又飞回来,落在窗台上歪头听着,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这迟来的弦音。青梧忽然明白,重生不是要抹去过去的伤痕,而是要让那些伤痕里,长出新的日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