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月传来的消息如同在北魏境内投下的一块巨石,其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另一道来自更加诡异方向的密信,却已悄无声息地递到了萧玄的案头。
已是深夜,国公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玄凝重的面色。他刚刚处理完墨九报来的、关于东宫旧吏及宫廷宿卫异常调动的初步调查结果,结果令人不安——数名关键位置的东宫属官近期称病不出,而鸾台下属的一支负责夜间巡哨的小队,其人员名单在近期有过一次极其隐秘的调整,替换上来的几人,背景看似清白,却经不起“隐鳞”的深挖,似乎都与某些早已致仕的老牌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线索零碎,却都隐隐指向那座森严的皇城,令人如芒在背。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书房窗外再次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不同于“隐鳞”的暗号。
萧玄瞬间警觉,手指按上了桌下的剑柄。
然而,窗外并无杀气,只有一件小物事被一根细丝悄无声息地垂吊下来,悬在窗棂之下,轻轻晃动——那是一只以黑玉雕琢而成的微型蝎子,惟妙惟肖,尾钩高翘,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红蝎的信物!
萧玄瞳孔微缩。她竟然能将东西直接送到自己书房窗外?!这国公府的防卫在她眼中难道形同虚设?还是说,她麾下“鸮羽营”的渗透能力,已经恐怖到了如此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起身开窗,将那黑玉蝎子取了下来。蝎子腹部是中空的,里面卷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素绢。
展开素绢,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字迹纤细而锐利,仿佛用针尖刺出,带着一股独特的冷冽气息:
“景侯军中‘七殿下’,虚名耳。其人实为鸮羽营新任督主,‘影鸦’是也。奉齐帝密令,一在耗梁国力,二在取尔性命。好自为之。”
短短三句话,却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入萧玄脑海!
第一道雷:那个隐藏在景侯军中、被秦老将军隐约提及、被拓跋月情报侧面证实的北齐“七殿下”,竟然是假的?!并非北齐皇子,而是北齐最强谍报机构“鸮羽营”的新任督主——影鸦!
第二道雷:北齐的真正目的,并非单纯扶植景侯篡位!而是更加阴毒的一石二鸟之计!既要借助景侯叛乱极大地消耗南梁的国力、军力,使其元气大伤,再无抗衡北齐之力;更要借此机会,除掉他萧玄这个接连破坏北齐好事、未来可能成为心腹大患的“变数”!
第三道雷:红蝎!她为何要送来如此关键的情报?这无异于背叛北齐!她与那“影鸦”是何关系?内斗?还是另有所图?这情报是真是假?会不会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无数疑问瞬间爆炸开来,让萧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红蝎的密信与拓跋月的情报、鸾台徽记的发现、以及王源的异常举动放在一起比对、印证。
拓跋月的情报指出,北齐大皇子的使者与南梁太子旧党密会,密信残片提及“大殿下”、“允诺”、“宫廷”。
红蝎的密信指出,景侯军中的北齐首领是“影鸦”,目标是耗梁国力和杀萧玄。
鸾台徽记出现在战场,指向宫廷内部有人与叛军勾结。
王源代表太子旧党利益,急于拉拢或除掉萧玄。
如果红蝎的情报为真……那么许多疑点似乎有了一个更加合理、也更加可怕的解释!
北齐大皇子(或许代表了北齐皇帝的一种意志)与南梁太子旧党(可能包括了王源甚至太子本人)之间存在某种默契或交易。北齐派出鸮羽营督主“影鸦”冒充皇子,亲自潜入南梁,一方面操纵景侯这枚棋子最大程度地破坏南梁,另一方面,将萧玄视为必须清除的目标。
而南梁太子旧党一方的“允诺”,很可能就包括了默许甚至协助北齐达成这两个目标,以此换取北齐对其未来(或许是太子登基)的支持!
如此一来,所有线索都能串联起来!
这是一个针对南梁国祚和他萧玄个人的、由北齐与南梁内部某些高层共同编织的双重杀局!
景侯是明面上的棋子,影鸦是暗中的推手,而南梁宫廷之内,有人为他们打开了方便之门,甚至提供了保护伞!
想通了这一切,即便是萧玄,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阴谋的规模、深度和狠辣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素绢上。红蝎……她在此刻送来这份情报,动机究竟是什么?
是鸮羽营内部的权力倾轧?影鸦作为新任督主,或许与红蝎这老牌首领之间存在矛盾?她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影鸦?
还是如她之前所言,只是不希望自己死在“龌龊的阴谋”里,而要由她亲手来了结?
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更复杂的反间计?
无论哪种可能,这份情报的价值都毋庸置疑。它点明了最关键的核心——敌人的真正身份和首要目标!
萧玄缓缓坐回椅中,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烛火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眼神深处却有着冰封般的冷静。
既然知道了对手是谁,想要什么,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你想耗损南梁国力?我偏要尽快平定叛乱!
你想取我性命?那我就看看,到底是谁先摘下谁的脑袋!
你想躲在幕后操纵一切?那我就把棋盘掀了,逼你现身!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够快、足够震撼、足以打破对方节奏的胜利!最好能……擒贼先擒王!
“影鸦……”萧玄低声念着这个代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他拿起笔,迅速写下一张便笺,吹干墨迹,沉声道:“墨九。”
黑影应声而现。
“将这份手令,即刻秘密送往赵莽和阿史那军中。让他们依计行事,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萧玄将便笺递出。
“是!”墨九接过,看都未看,立刻领命。
“另外,”萧玄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夜色,“让我们的人,暂停对东宫和宫廷内部的调查,全部撤回来。”
墨九身形一顿,面具下的眼神露出不解:“主公?为何?刚刚才有些线索……”
“打草惊蛇了。”萧玄淡淡道,“对方比我们想象的更警惕。再查下去,我们的人恐怕会有去无回。既然知道了蛇大概藏在哪个洞里,就不必再浪费人手去试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让他们转向,集中所有精力,给我盯死景侯残军大营!特别是中军区域!我要知道那个‘影鸦’每一天、每一个时辰的详细动向!他见了谁,说了什么,甚至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明白!”墨九眼中疑惑尽去,化为凛然。
“还有,”萧玄补充道,“想办法,将我们‘缴获’了一些疑似北齐信物、正在全力追查内鬼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出去,尤其是要让叛军那边知道。”
墨九瞬间领会了萧玄的意图——打草惊蛇,不如敲山震虎,让对手自乱阵脚!
“属下这就去办!”
书房再次恢复寂静。
萧玄独自坐着,指尖摩挲着那枚黑玉蝎子,冰凉刺骨。
红蝎……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份情,我暂且记下。
但这场游戏,最终的赢家,只会有一个。
他吹熄了烛火,将自己融入黑暗之中,只有眼底深处,一点寒芒,如同暗夜星辰,永不熄灭。
风暴的前夜,愈发沉寂,也愈发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