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拄着拐杖,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定。
她环视着那些叫嚣的宗亲与大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洞穿岁月的清晰:“老奴今年七十有八,记不清许多事了。但有一件事,至死不敢忘。”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永宁三十六年,先帝曾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长公主,对满朝文武说:‘吾女若为男子,必比朕之诸子,更能安邦定国!’”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周立文脸色煞白:“一派胡言!先帝何曾有过长公主!你这老婢,妖言惑众!”
楚云舒冷笑一声,高举手中一枚通体赤红、雕刻着凤凰图腾的玉印:“此乃先帝赐予我外祖母的凤印!见此印,如见先帝亲临!”
她手持凤印,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太庙深处一座尘封已久的密档柜,将凤印按入凹槽。
“咔嚓”一声,机括转动,一格暗屉缓缓弹出。
楚云舒从中取出一份被黄绫包裹的玉牒副本,当众展开,上面赫然用朱砂御笔写着一行字:“皇长女,楚氏,封号永宁。”其下,更有先帝与皇后的血契指印!
真相大白!
大晏并非没有过公主,只是这位公主的记载,被后来的继任者刻意抹去了!
“周大人,”楚云舒的目光如刀,直刺周立文,“先帝遗愿,便是女子亦可安邦定国。今日这三位凭真才实学上榜的女子,难道不正是先帝最想看到的外孙女们吗?你口口声声为了祖制,却连先帝的遗愿都要违背,究竟是何居心!”
随即,她转身面向百官与天下,声音响彻太庙广场:“我宣布,从今往后,凡通过科考者,无论男女,皆可按律授官,其名录入国史!实务科状元,另赐‘昭宁勋章’,以彰其功!”
话音刚落,天际竟飘下细细的春雨,不偏不倚,恰好洗刷在广场旁刚刚立起的一座崭新石碑上。
碑上,三个“匿名女学子”的名字,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清晰夺目,宛如天泪洗尘。
周立文望着那石碑,望着那凤印,望着那份玉牒,只觉天旋地转,一口老血喷出,轰然栽倒在地。
当晚,养心殿。
皇帝密召裴衍,良久,只说了一句话:“她说的对,规矩不该是困住人的牢笼,它该是为人服务的阶梯。”
裴衍躬身退出时,正见楚云舒独立在宫墙之下,夜风吹动着她宽大的朝服,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刚刚刻好的铜牌,上面是三个古朴的篆字——“女学监”。
他走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下次,再有拆庙这种事,让我和你一起。”
楚云舒抬头看他,清冷的眼眸中,映着宫灯与漫天星光,竟有了一丝暖意。
“好。”她顿了顿,唇角微弯,“不过这次,我们不是要拆,而是要建一座更大的。”
风起檐角,吹动着宫灯摇曳。
一匹匹快马正从京城奔赴全国各地,将这份震古烁今的新科进士名单送往天下。
女科放榜三日后,江南水乡的茶馆酒肆、北地边陲的军帐村落里,一首全新的童谣,正伴着说书人的惊堂木,悄然传唱开来。
百姓们将那金榜题名的三位神秘女子,称为“昭宁三杰”,而关于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女科放榜三日,京城内外,风起云涌。
昭宁三杰的故事,已不再是茶楼酒肆里的猎奇闲谈,而被百姓们冠以“巾帼清流”的美名,与那些靠着家世荫庇、钻营取巧的权贵子弟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则,光明之下,必有阴影滋生。
潜藏在京城各处幽深府邸内的暗流,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太常寺卿周立文府邸,灯火彻夜未熄。
“他这是在刨我们的根!断我们的路!”须发皆白的老人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的面前,端坐着七名手握宗正司实权、胡须同样花白的老宗亲。
他们是旧时代最后的壁垒,是礼法最忠诚的看门犬。
“周大人,如今那楚云舒势大,又有凤印在手,我等如何是好?”一名老宗正忧心忡忡。
周立文墨迹未干,杀气已透纸背——《请诛妖政疏》。
“凤印?哼,一块死物罢了!”周立文冷笑道,“她能借先帝遗物,我等便能请祖宗成法!疏中已列其三大罪状:以伪术惑乱人心,以女子秽乱朝纲,以新学颠覆圣道!祭典前夜,我等联名上呈,此其一!”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阴沉:“其二,那块所谓的女科进士碑,乃是奇耻大辱。我已经安排了人,让那些因‘实务科’落榜而心怀怨恨的勋贵子弟们,去给那块碑‘洗洗脸’。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士林风骨,宁碎不辱!”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一声惊呼便划破了贡院外的宁静。
新立的“实务科”进士碑,被人泼上了漆黑的狗血与墨汁,上面用狂草写着几个狰狞大字:“牝鸡司晨,国之将亡!”
消息传入镇国侯府,小铃气得浑身发抖,拔剑便要出门:“小姐!我这就去把那些混账东西的爪子剁下来!”
楚云舒正在验算一份新绘制的城防弩机图纸,闻言只是淡淡抬眸,眼底一片冰封,毫无怒意。
“不必。”她放下手中的炭笔,对身后的楚月吩咐道,“去,找最好的拓工,将被污的石碑原样拓印一百份。一份送往宫中,其余九十九份,分送六部九卿各大衙门,以及各州府学政官。就说,本侯请他们共赏,看看他们口中奉若圭臬的‘纲常’,是如何对待为国献策的才女的。”
楚月领命而去,小铃看得目瞪口呆。
不辩解,不抓人,反而将这桩丑事昭告天下?
楚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愤怒是最低效的情绪,她要做的,是让这盆泼向她们的脏水,变成浇在守旧派坟头的滚油。
大祀当日,天色阴沉,太庙广场之上,气氛肃杀。
皇帝率文武百官,行至太庙门前。
就在祭典即将开始的瞬间,异变陡生!
以周立文为首,三十六位身着素缟、白发苍苍的老臣,竟齐刷刷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痛哭。
“陛下!祖宗在上,万万不可啊!”
周立文老泪纵横,高举那份《请诛妖政疏》,声嘶力竭地哭喊:“祖宗之法不可变!牝鸡司晨必亡国!请陛下即刻废除女科榜单,严惩主考官楚云舒,否则,臣等今日便血溅太庙,以死谢罪于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