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定,露柚凝心中那短暂的波澜迅速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高效。
西域之行势在必行,但京城的棋局,绝不能因她的离开而陷入被动,尤其是对那只潜伏在暗处的豺狼——瑞王时清渊。
回到尘雨轩,她即刻唤来寒羽。烛火下,主仆二人的影子被拉长,映在窗棂上。
“瑞王府那边,”露柚凝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加派人手,十二时辰轮替,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谁,去了何处,尤其是与僧道、方士或是精通卜筮玄异之人的接触,事无巨细,即刻密报。”
她目光锐利如刀,“记住,宁可跟丢,绝不可暴露。”
寒羽眼神一凛,立刻领命:“属下明白,必不辱命。”
她深知此事关乎小姐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
安排完这最紧要的一步,露柚凝才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笺。
提笔时,她微微顿了顿。
写给将军府的信,不能透露西域之行的具体风险,更不能提及瑞王的威胁,以免家人担忧。
她斟酌着词句,最终只写道因西域太后病重,受皇命前往诊治,归期未定,但一切安好,请父母兄长勿念。
字迹依旧清隽,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绵软,那是独属于游子对家的牵挂。
她将信封好,以特殊火漆印封口,交由寒羽安排最稳妥的渠道送出。
接下来,是惊蛰。
看着这个自她穿越以来便忠心耿耿、活泼灵动的丫头,露柚凝语气柔和了许多:“惊蛰,我此去西域,路途遥远,不便带你同行。”
惊蛰一听,眼圈立刻就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王妃!您怎么能不带奴婢?奴婢可以照顾您起居,帮您煎药,还能……”
“惊蛰,”露柚凝打断她,握住她的手,声音温和却坚定,“你留在王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看着小丫头疑惑又委屈的眼神,耐心解释:“我需要你留在尘雨轩,替我守着这里。日常洒扫照旧,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奉旨外出采药,归期不定。更重要的是……”
她压低声音,“留意府中大小动向,尤其是关于王爷和……瑞王府的任何风吹草动,若有异常,立刻通过我们之前约定的方式告知寒羽。”
将惊蛰留下,既是保护她免受旅途劳顿与潜在风险,也是在王府内部埋下一双可靠的眼睛。
惊蛰虽不如寒羽武艺高强,但心思细腻,对王府人事熟悉,且对她绝对忠诚。
惊蛰听懂了其中的分量,用力抹去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守好尘雨轩,等您回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直静立一旁的寒羽身上。“寒羽,你随我同行。”
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彼此已然明了。
寒羽早已将随行的行李、药材、金针乃至必要的防身之物打理妥当。
她依旧是那副冷冽的模样,但站在露柚凝身后时,那份无声的守护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安心。
寒羽是她最锋利的刃,也是最坚固的盾,西域之行吉凶未卜,寒羽必须在身边。
两日后,顾辞依约前来王府为时清屿复诊。
诊脉完毕,开具新的药方后,他照例来到尘雨轩回禀情况,并与露柚凝交流医案。
露柚凝屏退了左右,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顾大夫,我不日将离京一段时日,前往西域。”
顾辞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温润:“可是为西域太后诊治?”
“是。”露柚凝颔首,“陛下亲自下旨。归期……暂未可知。”
顾辞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依旧略显单薄的身形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西域路途艰险,风土与中原大异,王妃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会按时服药。”
露柚凝打断他,语气平静。
“我离京期间,王爷后续的治疗,要多劳烦你了。他的情况你也知道,腿疾已至关键巩固期,药浴、按摩的方子与手法我已尽数留下,烦请你多费心监督。王爷他……性子有时执拗,若有不配合之处,还望顾大夫耐心周旋。”
顾辞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知道她去意已决。他沉默片刻,郑重拱手:“王妃放心,顾某定当竭尽全力。王爷这边,我会看顾好。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真诚的关切,“王妃远行,千万保重。西域药材或有与中原不同者,若遇疑难,可随时来信。顾某虽不才,或可参详一二。”
“多谢。”露柚凝微微一笑,心中暖流淌过。
顾辞的医术与品性,都让她安心。
将所有事情逐一安排妥当,露柚凝站在尘雨轩的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微风中摇曳的玉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似乎都已暂时安置于棋盘之上,各有其位。
瑞王的监视,家人得到安抚,贴身之人各有职责,时清屿的伤势也有顾辞接手……
一切似乎都已安排妥当,只待启程。
然而,不知为何,她心中总隐隐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并非来自遥远的西域,也非源于瑞王的威胁,而是来自那座近在咫尺的、安静的墨渊斋。
时清屿那过于平静的接受,此刻细细想来,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未知。
但愿……是我想多了。
她拢了拢衣襟,感觉到晚风带来的凉意。
感觉京城的危机并未因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可能因她的远离而更加叵测。
瑞王的试探,身份的隐患,如同阴影般缠绕不去。
而西域,等待她的又是福是祸?
她轻轻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那份身体发出的警告依旧清晰。
希望,一切顺利。
她在心中默念,然而那股萦绕在心间的不安,却如同窗外渐浓的暮色,挥之不去。
前路漫漫,吉凶难测,而身后的漩涡,似乎也并未因她的离去而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