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一片死寂。
刺骨的寒风卷过,吹得刘备身上那件浆洗到发白的锦袍猎猎作响,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他并非感到寒冷,而是心底升起的寒意。
赵云……就那样走了。
在他的亲眼注视下,在他满怀的期待中,将他视作空气,径直策马而过。
那漠然的神情,那决绝的背影,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刃,把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切割得支离破碎。
什么“离队操演”,什么“知错而返”,通通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对方,压根就没想过要回来!
“他……他……他怎敢如此?!”刘备的嘴唇开始发抖,脸色从苍白转为铁青,又从铁青涨成猪肝色,最终汇聚成一股失控的怒焰。
这已经不是在打他的脸了,这是将他的颜面狠狠踩在地上,再用马靴碾上几脚!
“反了!当真是反了天了!”张飞从呆滞中惊醒,爆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他一把撞开面前的护卫,攥着丈八蛇矛便要从高台上跃下,“俺今日定要宰了那背主弃义的贼子!”
“三弟,住手!”关羽伸出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臂膀,面色阴郁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二哥你放开我!你难道没见着吗?那厮何等猖狂!他把大哥当成了什么?又把我们当成了什么?”张飞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追上去又能如何?”关羽低声喝问,“在十几万军民面前,与他再战一场?你觉得我们的脸面,丢的还不够彻底吗?!”
张飞的动作凝固了。
没错,此刻追上去,又能做什么呢?
在万众瞩目之下,上演一出兄弟相残的滑稽戏码?
那只会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彻底土崩瓦解。
刘备的身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幸得旁边的孙乾手快扶住。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赵云一行人消失的方向,那支小小的队伍,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变成了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巨大钉子,将他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
“军师……”刘备机械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诸葛亮,“这……这究竟是为何?”
他的嗓音干涩沙哑,满是无法理解的痛苦。
诸葛亮此刻的脸色,与刘备相比也是半斤八两。
他完完全全地失算了。
自出山以来,他算计人心,无往不利,一切尽在股掌之间。
可今日,他却在一个自己断定为“有勇无谋”的武人身上,栽了平生最大的一次跟头。
赵云的应对,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掀翻了整个棋盘!
他想不明白,赵云为何不肯回来?他当真可以舍弃自己的名声?背负着“逃兵”的恶名,他又能去往何处?
还有,他带着人马逆行而上,意欲何为?
投效曹操?
不像。
若是要投降,何必摆出阵型,如此招摇过市?寻个机会悄然离去岂不更好?
这个赵子龙,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而此时,已经远去的赵云,自然不会知道他给刘备集团造成了何等剧烈的心理冲击。
他正领着人,沿着官道侧旁的林地,一路向北飞驰。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寻那个小娃娃?”周仓催马紧随其后,满脸都是好奇。
“不知。”赵云的回答言简意赅。
“啊?不知?”周仓一下就愣住了,“不知晓,那该如何去找?”
赵云斜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解释道:“我们无需去找他,我们只需找到……他的母亲。”
“甘、糜两位夫人?”
“正是。”赵云颔首,“刘备此人,儿子可以舍弃,但妻子……尤其是能为他带来钱粮与名望的妻子,他必然会派人护卫。”
“只要我们能寻到甘夫人与糜夫人的下落,就必然能找到阿斗。”
“可……可我们又怎知她们身在何处?”
赵云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望向北方隐约传来的骚动,嘴角挑起一个冷峻的弧度。
“很简单。”
“等着曹军的虎豹骑,来替我们指路。”
天色迅速暗淡下来。
厚重的阴云遮蔽了星月,让本就凄凉的旷野,更添了几分肃杀。
官道之上,逃难的流民与溃散的兵卒搅和在一起,哭号声、喝骂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而在距这片混乱数里之外的一座荒村里,赵云一行人正隐匿于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远方的一切。
他们已经在此地等候了近两个时辰。
“将军,曹军当真会来吗?”一名亲兵压着嗓子,有些忐忑地发问。
“会来。”赵云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清楚,曹纯所率领的虎豹骑,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骑兵部队,机动性与冲击力都达到了骇人的地步。
以刘备那慢如龟爬的行军速度,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而这片区域,地势开阔,正是骑兵纵横驰骋的绝佳战场。
曹操绝对不会错过这个一举荡平刘备主力的良机。
“将军,寻到了!”
就在此时,负责前出探查的王平,如狸猫般悄然无声地从村落另一侧摸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在村东头的一座破庙里,我发现了甘、糜两位夫人的踪迹,还有……主公的公子,阿斗!”王平低声禀报。
“做得好!”赵云精神一振。
果然与他推断的别无二致。
一旦大军溃乱,刘备的家眷必定会寻找隐蔽之处躲藏,而这种荒僻的村落,便是最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