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白玥随着林婉仪的车驾回到了侯府。
方才在长公主府经历的一切,如同水过无痕,在她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端倪。
此时萧寒正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烦躁与索然。
每次与母亲谈话,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
要与婉仪和睦,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而白玥已经来到侯府数月,他却始终未能真正触及和拥有她。
母亲的话虽未明说,但暗示再明显不过。
待婉仪生下嫡子,他便可以开始慢慢纳白玥为妾。
到那时,侯府有了继承人,婉仪的心思也会转移到孩子身上,自然不会再过多干涉。
道理他都懂,可那股想要彻底占有白玥的冲动,却在他心头灼烧,一日得不到满足,便一日不得安宁。
他压下满腹的憋闷与躁意,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听雪轩。
轩内烛火温馨,白玥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纤指捏着细针,专注地为手中的香囊做着最后的收尾。
那香囊用的是月白软缎,上面绣着几竿翠竹,针脚细密匀称,里面填充了特制的药材,散发着一股清冽安神的药香。
萧寒放轻脚步走近。
直到阴影笼罩了绣架,白玥才恍然抬头,见到是他,连忙放下针线起身:
“世子。”
“在绣什么?”
萧寒的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香囊上。
白玥浅浅一笑,将香囊拿起,双手奉到他面前:
“是给世子绣的,里面加了合欢皮、远志和少许沉香,有安神静心之效。”
她抬眼看他,目光温柔关切:
“我见世子今日眉宇间似有郁结躁意,便做了这个,希望能为世子解去些许烦忧。”
萧寒接过尚带着她指尖温度的香囊,那清雅的药香幽幽钻入鼻息,似乎真的抚平了他心头的些许焦灼。
在这偌大却冰冷的侯府里,唯有眼前这个女子,能如此细致地体察他的情绪,给予他这般熨帖的关怀。
一阵暖流与冲动涌上心头。
他伸手,轻轻将白玥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叹息与承诺:
“玥儿,你的顾虑,你的不安,我都知道,你再耐心等等,我萧寒对你许下的诺言,定会实现,绝不会让你永远这般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白玥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在萧寒看不见的角度,她眼底却毫无波动。
妾室?
成为他的妾,是什么很荣幸的事情吗?
可她的身体却放得极软,声音也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依赖,轻轻回抱住他:
“嗯,我相信你,世子。”
白玥引着萧寒在窗边的檀木椅坐下,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支打磨光润的竹笛。
“世子若是不嫌,且听玥儿为您吹奏一曲可好?”
她眼眸如水,声音轻柔。
萧寒颔首,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玥将笛子抵在唇边,纤指轻按,一缕清越悠扬的笛音便流淌出来,婉转缠绵,带着几分边关特有的苍凉与辽阔。
这熟悉的曲调瞬间开启了萧寒记忆的闸门。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透过眼前的烛火,看到了数月前边关的那个小院。
那时他身负重伤,毒性缠身,每一个夜晚都漫长而煎熬。
他想念京城的繁华,想念家中的父母,也想念那个新婚不久便分离的妻子。
还有对明日是否还能醒来的恐惧,舔舐伤口时钻心的疼痛。
白玥的出现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她不仅解了他的毒,细致入微地照料他的伤势,还用她的温柔与宁静,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那个边关小院,因她而变得不再冰冷可怕。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在生死边缘建立起来的依赖与情愫,悄无声息地滋长。
足以覆盖先前对故乡和发妻的思念。
荒谬吗?
萧寒在心底自问。
明知不该,可白玥在院中煎药的身影,她哼唱的边关小调,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已深入人心。
那颗在刀光剑影中变得冷硬的心,不可抑制地为这个女子变得柔软和跳动。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萧寒缓缓回神,眼底翻涌的情愫未完全平息。
他望向眼前眉眼温柔的白玥,感到莫名的悸动。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玥儿,幸好还有你,每每心中烦闷,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他站起身,虽不舍,却知时辰已晚:
“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白玥起身,依礼相送,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世子慢走。”
望着萧寒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白玥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竹笛。
她要的,便是如此。
这偌大的侯府,唯有她的听雪轩,成为萧寒能够卸下心防且获得短暂喘息与慰藉的“温柔乡”。
有时候,撬动一个男人的心,未必需要多么激烈的手段。
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让他习惯此处的宁静,依赖此处的温柔,一点点瓦解他固有的情感,往往更为致命。
...
萧寒踏出听雪轩,在廊下驻足片刻,终是转身朝着芙蓉院的方向走去。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只要早日与婉仪生下嫡子,他便能名正言顺地迎娶玥儿。
这个念头烧得他心头发烫。
那种看得见却触碰不得的煎熬,他一日都不想再忍受。
芙蓉院正房内,烛火通明。
林婉仪独坐在窗边的棋枰前,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久久未曾落下。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今日长公主府发生的一切在她眼前回放。
白玥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和清澈却看不透的眼眸,还有她应对刁难时那份超乎寻常的沉稳都在眼前浮现。
这个女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从中汲出什么。
林婉仪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世子身边,更不能留在侯府。
一个危险的念头悄然浮现。
下毒?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她自幼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何曾动过这般歹毒的念头?
若是被世子察觉,他们之间本就脆弱的夫妻情分,必将彻底粉碎。
她忽然想起待字闺中时,母亲曾私下提过,世间存在一些奇毒,能悄无声息地侵入五脏六腑,寻常医者根本无从察觉。
且毒性发作极慢,潜伏期可长达三年之久。
三年……虽然漫长了些。
但总好过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一步步蚕食她拥有的一切。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动了害人的心思。
不是没想过其他法子。
可无论是明面上的打压,还是暗地里的排挤,对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白玥,似乎都收效甚微。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萧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竟不知他何时进了屋。
林婉仪迅速敛起所有情绪,起身迎上前,脸上绽开温婉得体的笑容,亲手为他解下外袍:
“夫君来了,妾身方才在研究一盘残局,一时入了迷。”
夜深人静,锦帐低垂。
帐内两道身影依礼交缠,却各怀心思。
林婉仪闭上眼,感受着身上的重量。
她确实需要一个嫡子,这是她巩固地位的基石。
只要有了孩子,她在侯府的位置就将坚不可摧。
至于萧寒……
只要除掉白玥,假以时日,他们总能回到从前恩爱和睦的时光。
一定会的。
而萧寒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听雪轩里那抹清丽的身影和她吹奏笛曲时温柔的侧脸。
他动作机械,心早已飞向了那座清幽的小院。
这一夜,芙蓉院内红烛高燃,帐暖香浓,两颗心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