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从万殁谷回到翡翠村,这条路并不长,但李子木却觉得自己走了一个世纪。
他背着昏迷不醒的碧琪,像是一只在地狱边缘徘徊的孤魂野鬼。他的衣服早已成了布条,身上布满了荆棘划出的血痕,鞋底也磨穿了。但他的一只手始终死死护着腰间那个用竹筒密封的瓶子——那是他从圣泉里拼死取回来的、已经被污染的水样。
这是证据。也是以后研发解药的唯一希望。
“到了……碧琪,我们回家了。”
李子木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远处夕阳下那个熟悉的村落轮廓。
但他没有听到熟悉的鸡鸣犬吠,也没有看到袅袅炊烟。
风中传来的,是一阵阵压抑的呻吟和绝望的哭嚎。
……
刚一走进村口,眼前的景象就让李子木如坠冰窟。
村口的那条小溪,也就是圣泉流出的地下暗河在地面的出口,此刻虽然看起来依然清澈(毒素被洪水稀释了万倍),但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气。
溪边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那是住在下游、最早饮用了河水的村民。他们一个个面色蜡黄,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口吐白沫,原本强壮的汉子此刻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肚子……好痛……” “救命……我是不是要死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村子里蔓延。
“别喝水!水里有毒!”李子木想大喊,但他那干裂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破风声。
而且,已经太晚了。
在村庄的中心广场,也就是昔日举办祭祀大典的地方,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人声鼎沸,火把通明,仿佛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所有还能走动的村民,都像着了魔一样,疯了一般向那里涌去。
李子木背着碧琪,躲在阴影里,艰难地挪到了广场边缘。
此时的高台上,不再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阿云,而是换成了一个穿着一身笔挺白色西装(那是他一直珍藏、只在大场面才穿的现代服装)的男人。
张伟。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虽然脸上还贴着几块创可贴(那是爆炸留下的伤),但这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为民受难”的悲壮感。
在他身后,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药盒子——维生素、止痛片、广谱抗生素,还有几大桶他在上游截留的、尚未被污染的纯净水。
“乡亲们!不要怕!”
张伟拿着那个简易扩音器,声音洪亮,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慈悲:
“这是天罚!是因为有‘外魔’(暗指李子木)闯入禁地,亵渎了圣泉,才降下了这场瘟疫!”
“但是!”
他猛地提高音量,举起手中的一颗白色药片,在火光下,那药片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先祖没有抛弃我们!这是我向先祖苦苦求来的‘圣药’!只要吃下去,疼痛就会消失!再喝下这杯‘净化之水’,你们就能活下来!”
“给我!给我!” “张大善人!救救我家孩子!”
台下的村民们疯了。在死亡的恐惧面前,他们根本无法分辨什么是维生素,什么是解毒剂。他们只知道,喝了那种苦水肚子会痛,而吃了张伟的药(止痛片),真的就不痛了!
这就是最朴素、也最致命的逻辑。
张伟微笑着,像牧羊人施舍羊群一样,将那些在现代社会廉价无比的药片分发下去。每一个领到药的村民,都对他跪地磕头,痛哭流涕,仿佛他是再生父母。
“谢谢活菩萨……” “多亏了张先生啊……”
看着这一幕,李子木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他救了全村人的命(阻止了全投毒),却成了没人知道的幽灵。 张伟投了毒,却成了全村人的救世主。
“看啊……”
张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穿过狂热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广场边缘那个阴暗的角落。
四目相对。
张伟的嘴角微微上扬,举起手中的一杯清水,对着那个狼狈不堪、背着垂死女孩的身影,遥遥地敬了一杯。
那个眼神在说:这就是现实。李子木,你输了。
随后,张伟转过身,在一片“万岁”的欢呼声中,大步走向了广场后方的宗族议事堂。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阻拦他。那些原本在那里面发号施令的长老们,此刻正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甚至还要主动侧身为这位掌握了“解药”的“新王”让路。
长老会的权威,在这一刻,彻底终结。
李子木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议事堂的大门内,那是权力的中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背上呼吸微弱的碧琪,又看了一眼自己那个破碎的戒指。
“我们走。”
李子木没有冲出去辩解,也没有试图当场揭穿。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在村民眼里就是那个“投毒的外魔”。出去,就是死。
他转过身,背着碧琪,一步一步地退入了村外的黑暗森林之中。
在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背后,李子木的身影显得无比孤独且渺小。
但他没有倒下。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团黑色的火。那是从理想主义的灰烬中重生的、复仇的火。
“好好享受你的王座吧,张伟。”
李子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灯火通明的村庄,声音冷得像冰:
“等我治好碧琪,等我修好戒指,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让你把吃进去的每一分钱、每一滴血,都吐出来。”
夜幕彻底降临,吞没了翡翠村,也吞没了这对流亡的守护者。
一场关于金钱、人心与腐化的更残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