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床的奇效远超韩非预期。至寒之气不仅刺激内力高速运转,更似有涤荡经脉、凝练神魂之效。短短数日修炼,抵得上外界月余苦功。魂体与肉身最后的不谐之处被迅速弥合,修为水到渠成般突破至先天中期,内力变得更为精纯凝实,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也愈发敏锐。
这期间,他与小龙女同处古墓,却泾渭分明。除必要的简短交流(如指路、询问基本需求)外,大多时间各自静修。小龙女性子清冷,韩非亦非多言之人,古墓中多数时候只闻寒玉床散发的细微寒气流动声,以及两人悠长的呼吸。
这一日,韩非功行圆满,从深层次入定中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体内内力奔腾不息,状态前所未有得好。他目光扫过石室,见小龙女正对着一幅石刻出神。那石刻线条古朴,所刻人物姿态奇异,似是在演练某种合击武功,旁边还有细小篆文注释。
韩非走近几步,凝目望去。他记忆力与解析力惊人,虽未刻意窥探他人武学,但目光扫过,那些图形文字已印入脑中,星穹法典自发运转,开始解析其中奥义。
“玉女素心剑法……需全真剑法为辅,二人同使,心意相通……”韩非心中默念,随即又看到旁边另一卷以丝帛记载的典籍,封面正是《玉女心经》四字。他立刻明了,这应是古墓派最高内功心法。
小龙女察觉到他靠近,并未遮掩或呵斥,只是淡淡道:“这是祖师婆婆所传的武功。”
韩非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玉女心经》的总纲之上,眉头微蹙,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又矛盾之处。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纯粹的探究,而非评判:
“龙姑娘,恕韩某直言。观这《玉女心经》要旨,追求‘十二少、十二多’,需摒除喜怒哀乐,乃至最终达到‘无喜无乐、无思无虑’之境,方能臻至大成。而其所载武功,尤其是这玉女素心剑法,却又极端强调二人‘心意相通’,‘情意绵绵’,方能发挥威力。这二者之间,岂非自相矛盾?”
小龙女微微一怔。她自幼修习《玉女心经》,师父亦是如此教导,从未有人对此提出过疑问。她下意识答道:“祖师婆婆遗训,修炼此功,需断情绝欲,方能清净无为。剑法需心意相通,乃是指招式配合无间,并非……并非世俗之情。”
韩非摇头,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非也。招式配合无间,只需长期演练,默契自成。但这‘心意相通’四字,尤其与‘玉女素心’这等名称相连,所指绝非简单默契。试问,若无情意牵绊,如何能真正‘心意相通’?若强行压抑一切情感,人如槁木死灰,又怎能生出那等水乳交融、灵犀一点的‘心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便如同立法。法理本身,至高至公,不徇私情,可谓‘无情’。但立法之目的,施行之基础,却在于人,在于世情。若立法完全悖逆人性,强求人人成为圣贤,此法便如空中楼阁,终难持久。《玉女心经》要求修习者既绝情又通情,既如冰霜又需炽热,这等苛刻要求,近乎悖论,与人性天然相悖,修习者岂能不步步荆棘?稍有不慎,便如姑娘此前般,气息郁结,乃至走火入魔。”
小龙女听着韩非冷静而逻辑严密的分析,清冷的眸子中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修行不够,才难以将心经练到最高境界,从未想过可能是心经本身的要求存在问题。韩非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她习以为常的认知壁垒。
她想起修炼时的种种窒碍,想起师父偶尔流露的叹息,甚至想起自己那次险些致命的走火入魔……难道,根源竟在于此?
“法理无情,人却有情。”韩非总结道,“以无情之法,驭有情之人,需知‘情理’之界限,而非一味扼杀。或许,创此心经的前辈,自身便处在一种极矛盾的心境之中吧。”他联想到了林朝英与王重阳的过往,此言更是意味深长。
小龙女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你说的话……与我师父说的,很不一样。”她第一次对祖师婆婆传下的武学产生了质疑,也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进行这般深入的理念交流。韩非的言论,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韩某只是就事论事,一家之言。”韩非淡然道,“武学之道,亦如治国之法,需符合‘道’,顺乎‘理’。强逆人性,终非正道。或许,姑娘日后修炼,可尝试在‘绝情’与‘通意’之间,寻一平衡点,而非极端对立。”
他没有强求小龙女接受自己的观点,只是提出了另一种思路。这种开放而理性的态度,反而让小龙女更容易听进去。
这一次短暂的“心经之辩”,虽未改变什么实质,却让小龙女对韩非的印象更深了一层。此人不仅武功怪异,见识广博,其思想之深邃,看问题之透彻,更是她平生未见。古墓的寂静,似乎也因为这场关于“情”与“法”、“人”与“理”的对话,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韩非则通过这次辩论,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道。任何规则,包括武功心法,若脱离实际、悖逆人性,终将难以圆满。他的“法”,当是建立在对人性深刻理解基础上的秩序,而非冰冷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