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的炭盆烧得正旺，青布短打的汉子跪坐在草席上，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尘土。
他见嬴轩掀帘进来，立刻重重叩首，玄色发带垂落，露出后颈一道狰狞刀疤——正是青龙安插在市井的暗桩。
“公子，统领让小的带话。”刀疤汉子从怀中摸出半枚青铜虎符，在炭光下泛着冷意，“抚恤金案的银钱流水，查到南阳侯府的暗账了。杜信那混球昨日傍晚出了咸阳，说是要回南阳老家奔丧，马车上装了三箱金叶子。”
嬴轩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眉峰冷硬如刃。
这杜信他早有留意——南阳侯是胡亥的母族外戚，上月抚恤阵亡边军的银钱少了三成，他暗中让青龙查了半个月，原以为要顺藤摸瓜慢慢来，不想这蠢货竟自己撞上来。
“他走的哪条道？”
“南城。”刀疤汉子喉结滚动，“小的在城门口盯了半日，杜信给了守城校尉五根金条，说是奉了中车府令的口谕，紧急出城。”
嬴轩忽然笑了。
他屈指弹了弹虎符，脆响惊得刀疤汉子肩膀一颤：“中车府令的口谕？赵高倒会挑时候。”话音未落，笑意已从眼底褪尽，“去传青龙，半个时辰内带三百锦衣卫到前院集结。告诉朱雀，让他把我的乌鞘剑磨利些。”
“公子！”秦风端着茶盏撞开耳房门，瓷盏里的新茶泼了半袖，“您刚教完炒茶，手都没歇热乎——”他瞥见刀疤汉子，后话卡在喉咙里，耳尖霎时红得滴血。
嬴轩抽过案上的帕子扔过去：“擦干净。”他起身时玄色广袖扫过炭盆，带起一阵风，“今夜要抓的是南阳侯的嫡子，胡亥的左膀右臂。我若不出面，怎么让满朝老臣知道，六公子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秦风捧着帕子搓了搓通红的手掌，忽然咧嘴：“那...那我能跟着去吗？您上次说要教我用短刃，正好——”
“不能。”嬴轩已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去演武场把新招的二十个暗卫带出来，我让青龙拨两个副统领给你练手。”
“哎？”秦风瞪圆眼睛，“您这是拿我当教头使啊？”
“不然呢？”嬴轩掀帘而出，月光落在他肩背，“等我回来，要是有暗卫连木人桩都打不中——”他尾音轻挑，“你就替他们挨二十鞭。”
秦风望着他的背影直跺脚，却在转身时偷摸笑出了声。
他把帕子揣进怀里，颠颠儿往演武场跑，袖中还沾着未干的茶渍，在夜色里泛着浅黄。
前院的灯笼早被点亮了。
三百锦衣卫披着玄甲列队，青龙立在最前头，腰间横刀的红缨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见嬴轩出来，单膝点地：“属下已备好三辆快马，杜信的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按脚程算，咱们半个时辰内能追上。”
嬴轩翻身上马，乌鞘剑在胯侧撞出清响：“走南城。我要让守城的校尉看看，谁才是能在咸阳城夜里开城门的人。”
咸阳南城的瓮城在月光下像头蛰伏的兽。
当三百锦衣卫的马蹄声撞破夜色时，城楼上的梆子声骤然停下。
“什么人！”南城校尉举着火把探出身，铁矛尖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子时已过，没有通关文牒——”
“瞎了你的狗眼！”青龙催马向前，腰间横刀“铮”地出鞘半寸，“这是六公子的车架，还不快开城门！”
校尉的火把晃了晃，照见最前头马上的玄衣少年。
他喉头动了动，却没退：“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公子出示通关文牒，或是中车府令的手谕——”
“手谕？”嬴轩勒住马，声音像浸了冰水，“你要的手谕，在这儿。”
他抬手掷出一物。
玄铁铸造的黑龙令划破夜色，“当啷”嵌进校尉脚边的青砖里。
月光漫过龙纹上的鳞甲，映得那“奉诏”二字如刀割肉。
校尉的膝盖“噗通”砸在城楼上。
他颤抖着去拔黑龙令，指尖刚碰到龙尾便触电般缩回——这是始皇帝亲赐的虎符，持令者如帝亲临，莫说开城门，便是取他项上人头，也不过是公子一句话。
“开...开城门！”校尉吼得破了音，“快开！”
城门的绞盘声吱呀响起。
嬴轩扫了眼缩在城楼阴影里的校尉，忽然放缓语气：“明日辰时，来羽轩阁领二十杖。”他踢了踢马腹，“替你自己，也替那些收了杜信金条的兵卒。”
校尉的额头重重磕在城砖上，冷汗顺着下巴砸进青灰里。
他望着嬴轩的车架穿过城门洞，马蹄声渐远，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甲胄早被冷汗浸透，像块冰贴在身上。
出了南城，风里多了几分秋凉。
嬴轩摸了摸腰间的乌鞘剑，剑鞘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前方渐显的车马痕迹，眼底的寒芒却慢慢化了——赵高想保杜信，胡亥想借南阳侯的兵，可他们都忘了，这咸阳城的夜，从来不是只有他们的人能走。
“公子！”青龙打马追上，“前面半里地有片松树林，杜信的马车应该在那儿歇脚！”
嬴轩抽剑出鞘。
月光落在剑刃上，像条游动的银蛇。
他驱马向前，玄色广袖猎猎翻卷，声音混着风声撞进众人耳中：“活要见人，死要见心。我要让满朝文武知道——”
马蹄声骤然炸开。
“动我大秦的兵，就要做好被剥了皮的准备。”
松树林的方向传来一声马嘶。
青龙握紧横刀，而嬴轩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指尖轻轻抚过剑脊——等抓了杜信，明日早朝的金銮殿上，该是时候整顿锦衣卫了。
那些吃空饷的，跪赵高的，站胡亥的...
他抬眼望向东方渐白的天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有些刀，该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