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沼,名副其实。
甫一踏入,那股混杂着腐殖质、有毒孢子和某种生物腥臊的湿热气息便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包裹住每一个人。灰白色的瘴气低低地悬浮在齐腰的高度,视野被压缩到不足二十步,再远处便是模糊扭曲的灰影,仿佛潜伏着无形的怪物。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淤泥,混杂着腐烂的枝叶和不知名的生物骨骸,每一次拔脚都带着沉闷的吮吸声,耗费着宝贵的体力。浑浊的水洼星罗棋布,水色暗沉,偶尔有气泡从水底冒出,破裂时散发出一股更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伊尔莎走在最前,指尖的紫芒被她刻意压制到最低,仅仅照亮脚下极小范围,以免在浓雾中成为显眼的靶子。她的紫眸锐利如鹰,不仅要辨认方向——依靠着对水流趋势、特定耐瘴植物的分布以及天空中那轮被厚重瘴气扭曲成惨白色光斑的太阳的模糊感知——更要时刻警惕着四周潜藏的危险。
“跟紧!注意脚下,避开颜色鲜艳的菌类和苔藓,水洼尽量不要触碰!”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沼泽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阿木尔背负着默,走在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宽阔的脚掌深深陷入淤泥,再稳稳拔出,为身后的人趟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鼻翼微动,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气味,试图提前发现潜在的威胁。背上同伴的生命重量和守护公主的责任,让他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紧绷而专注。
酪丹搀扶着沈文渊,紧随其后。沈文渊的身体状况依旧糟糕,生命本源的损伤让他极度虚弱,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酪丹身上。沼泽的恶劣环境对他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呼吸急促而浅短,脸色在瘴气的映衬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酪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心中焦虑万分,却只能更加用力地搀扶住他,同时努力调动着所剩无几的体力。她口中的避瘴香散发着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却也勉强维持着她意识的清醒。她的星穹之瞳在这种环境下似乎也受到了压制,感知范围大幅缩小,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周围弥漫着一种惰性而充满恶意的能量场,与噬界魔气的侵略性不同,却同样致命。
赵莽和王犇护卫在队伍两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浓雾。巴根和呼和断后,不时回头确认没有追踪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然而,蛇沼的凶险远超想象。
走出不到一里地,负责右翼警戒的王犇突然发出一声低呼,猛地向后跃开。只见他刚才落脚的地方,淤泥突然翻涌,一条足有儿臂粗细、色彩斑斓如同锦缎的毒蛇如同闪电般弹射而出,一口咬在了空处,腥红的信子吞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若非王犇久经沙场,直觉敏锐,此刻恐怕已遭毒吻。
“是‘七步斑’!剧毒,小心!”赵莽低吼一声,手中短弩瞬间抬起,但毒蛇一击不中,已迅速缩回淤泥,消失不见。
众人心头一凛,步伐更加谨慎。
没过多久,前方的伊尔莎突然停下脚步,举手示意。她凝视着左侧一片看似平静的、生长着巨大睡莲的水域,紫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水里有东西,很大,在靠近。”
话音刚落,那片水域中央猛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水包,随即,一条堪比成年男子腰身粗细、覆盖着暗褐色鳞片的巨尾破水而出,带着万钧之力,朝着队伍最前方的伊尔莎狠狠扫来!腥风扑面,速度惊人!
是鳄鲵!一种沼泽中极其凶猛的霸主级生物!
“小心!”阿木尔厉喝,但他背负着默,无法第一时间上前。
伊尔莎临危不乱,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同时双手急速结印,一道凝练的紫色光盾瞬间在她身前成型!
“轰!”
巨尾重重砸在光盾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光盾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伊尔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仓促间的防御让她本就未愈的伤势再次受创。但那鳄鲵的甩尾之力也被成功挡下。
“找死!”阿木尔眼中凶光一闪,虽然背负默,但他行动依旧迅捷。他并未放下默,而是身体微侧,空着的左手握拳,手臂肌肉贲张,一股无形的、带着草原蛮荒气息的罡气凝聚于拳锋,隔空朝着那刚刚缩回水中的巨大黑影猛地一击!
“嘭!”水面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猛地炸开,水花四溅。水底传来一声吃痛的沉闷嘶吼,那巨大的黑影迅速向着水域深处遁去,留下翻滚的浊浪。
阿木尔喘息了一下,这一记隔空罡拳对他负担也不小。他看向伊尔莎,“没事吧?”
伊尔莎抹去嘴角血迹,摇了摇头,脸色更白了几分,“无妨,快走,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多东西。”
队伍再次前行,气氛更加压抑。每个人都清楚,在这片沼泽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接下来的路途更是步步惊心。有毒的飞蠓成群结队地袭来,虽然被众人用武器和衣袍拍打驱散,但仍有人被叮咬,皮肤迅速红肿起泡,奇痒无比,需要立刻敷上贡布巫医给的药膏。看似坚实的草甸下方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泥潭,巴根一次试探时就险些陷进去,幸亏呼和眼疾手快将他拉出。还有那无处不在、能致幻的瘴气,即便含着避瘴香,时间一长,众人也开始感到头晕目眩,耳边似乎出现若有若无的诡异低语,需要极强的意志力才能保持清醒。
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酪丹感觉自己搀扶沈文渊的手臂已经麻木,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沈文渊的状况更差,几乎是在半昏迷状态被拖着前行。阿木尔背负着默,额角青筋暴起,汗水和露水混合,浸湿了他的衣襟。就连赵莽、王犇这些悍勇之士,此刻也显露出疲态。
“不能停……停下就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了……”伊尔莎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但她依旧坚定地走在最前,紫眸死死盯着前方,寻找着任何可能代表出口的迹象——比如植被的变化,气流的流动,或者远处可能存在的、不同于沼泽灰暗色调的光亮。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突然,走在最前的伊尔莎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希望与警惕的神色。
“风……你们感觉到没有?风变强了!瘴气……好像在变薄!”
众人精神一振,努力感知。果然,那一直如同厚重棉被般压在身上的沉闷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一股虽然依旧潮湿、却少了那股腐烂甜腥气的、带着淡淡咸腥味的风,从前方吹拂而来,搅动着灰白色的瘴气,让视野略微开阔了一些。
“是海风!”酪丹惊喜地低呼。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每个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他们鼓起最后的力气,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加速前行。
脚下的淤泥逐渐被沙砾和硬土取代,扭曲的沼泽植物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耐盐碱的灌木。灰白色的瘴气越来越稀薄,头顶的天空虽然依旧阴沉,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灰蒙。
终于,在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灰蓝色的、浩瀚无垠的大海,如同一幅巨大的卷轴,骤然铺陈在众人眼前!波涛拍打着不远处布满礁石的海岸,发出沉闷而永恒的轰鸣。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瞬间驱散了周身残留的瘴疠之气,尽管天空依旧乌云低垂,预示着风暴将至,但这广阔的天空与海洋,依然让刚从窒息沼泽中挣脱的众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与震撼。
他们成功了!他们穿越了死亡的蛇沼,抵达了南海之滨!
然而,还没来得及喘息,眼尖的赵莽便指着海岸线远处,低声道:“看那边!有火光,像是个镇子!”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大约数里之外,一处海湾的怀抱中,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的建筑轮廓,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渐暗的天色中格外显眼。那就是贡布巫医提到的——望海镇。
希望就在眼前,但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黑沙商会的触角是否已延伸至此?如何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边陲小镇找到前往南海深处的船只和信息?默仅剩的时间如同悬顶之剑,催促着他们不能有片刻停歇。
回首望去,那片吞噬了不知多少生命的恐怖沼泽,依旧被浓雾笼罩,死寂而神秘。而前方,是更加未知、波澜壮阔的南海。
他们站在海岸边,海风吹拂着他们褴褛的衣衫和疲惫的面容,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紧迫的现实取代。短暂的休整后,他们必须立刻进入那个小镇,去争夺那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