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谷的暮色来得极慢，青竹门的竹影在青石阶上拉得老长，门枢的铜环还未完全扣合，便听得堂内传来“当啷”一声脆响。
众人刚卸下腰间法器，案几上那方玄铁破阵枢便炸起一团幽蓝符光。这匣子四寸见方，表面刻满星纹，大如斗柄，细若流萤，原是铁战用北邙山玄铁掺了星陨砂所铸，自沙海之战后便如死物般沉寂，此刻却震得茶盏跳起来，泼了半案的冷茶。烛九溟袖中圣骨忽的一烫，隔着三层素麻衬袍，竟在腕间烙出个淡红印子——这是破阵枢自沙海之战后首次显异。
“怪了！”铁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玄色道袍下摆扫过案角，带翻了个青瓷笔洗。他指尖按在枢体刻痕上，指节因用力泛白：“灵络网的符纹波动...竟混着我当年刻的‘千机印’！”话音未落，枢内突然传出沙哑的传音，像是有人将碎瓷片碾进喉咙里说话，每字都带着焦糊气：“总枢在...九幽冥枢...坐标是...”
“千机！”铁战瞳孔骤缩如针。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十年前同修符阵时，凌千机总爱叼着符笔说话，尾音总带着点青竹的清响，如今却像被火烤干了魂儿，只剩半缕残烟。众人围过来时，破阵枢表面的符纹正从幽蓝转作腥红，如泼了一碗人血，一缕黑烟从枢底渗出，隐约能闻见焦肉味，苏婉儿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药囊上的艾草香都掩不住那股子烧皮骨的腥气。
“符印反噬！”无垢残魂的声音在烛九溟识海炸响，像敲了面破铜锣。铁战当机立断咬破指尖，血珠“啪”地滴在枢体“生门”刻痕上——那是道月牙形的凹痕，原是刻来引生气的，此刻却泛着死灰色。玄铁匣发出哀鸣，像是老驴拉磨时的闷哼，血纹顺着星轨游走，二十八宿的刻痕被染成朱红，终是压下了反噬之势。待黑烟散尽，枢面已多了道焦痕，边缘蜷曲如被火燎过的纸，摸上去粗粝扎手，倒像被利刃剜去块血肉。
“他在说总枢的位置。”烛九溟按住案几，圣骨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烫得他指节发颤，“但被母符发现了。”
铁战扯下腰间的符笔——那笔杆还是当年凌千机送的，青竹浸过朱砂，至今还留着淡淡竹香。他蘸了案头的玄玉墨，快速在枢体补画灵纹：“凌千机当年最擅‘同源锁魂印’，这破阵枢里还留着他的符种。刚才那声传讯，怕是他拼着魂火灼蚀硬塞进来的。”符笔尖锋掠过焦痕时突然顿住，墨点在枢面洇开个小团：“看这反噬的纹路...母符在清除叛徒。”
苏婉儿从鹿皮药囊里取出护族青铜牌，牌面的盘羊纹在符光下泛着微光，羊目处嵌的绿松石忽明忽暗：“那他为何要帮我们？”
“当年他被逐，是因为坚持‘母符可御不可灭’。”铁战的符笔在枢体画出新的预警纹，是团火焰形状，“我偷看过他的笔记，纸页都泛了茶渍，最后一页写着‘以符饲符，终成魔符’——字压得极重，笔锋都戳破了纸。”他顿了顿，符笔在掌心转了半圈：“或许他终于明白，灵络网早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话音刚落，破阵枢突然发出轻鸣，像春蚕食叶般细碎。新补的灵纹亮起淡金色，如晨雾里的金箔，映得铁战眼角的细纹都软了几分。他吹了吹未干的符墨，墨香混着竹香散开来：“3.3版本成了，新增‘符印反噬预警’。往后再遇母符清剿，枢体能提前半柱香示警。”抬头时，鬓角已沾了层薄汗，在烛火下亮得像撒了把碎星子，“凌千机...可能在帮我们。”
烛九溟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晚霞将竹影染成血红色。圣骨在袖中灼得发烫，像是揣了块刚出炉的炭，隔着衣裳都能闻到焦布味。他想起沙海老族长的血书，那字迹浸了沙粒，摸上去粗粝如刀；想起铁壁枢里的婴孩骸骨，小手指骨还蜷着，指节上竟刻着未完成的符纹——此刻忽觉那道焦糊的传音，像根细针扎进了灵络网的心脏——原来在那些冰冷的机械枢体后，还有人在挣扎着递出火种。
“九幽冥枢...”苏婉儿轻声重复，药囊里的青铜牌与破阵枢符光相触，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檐角铜铃被风拨了一下，“这名字...和无垢残魂说的‘脊骨镇灵’可有干系？”
“待铁战修好枢体，自会有分晓。”烛九溟转身看向众人，目光扫过剑痴长老腰间的断剑——那剑断在离鞘三寸处，断口还留着灵络网的电痕；扫过玄龟道君龟甲上的新痕——深可见骨，渗着淡金色的血；最后落在苏婉儿攥紧的药囊上，鹿皮被攥得发皱，露出半截晒干的龙葵草。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不管凌千机是存何心，这消息都是把钥匙。”
窗外的星子渐次亮起，归真谷的星图盘上，血珠仍在一颗接一颗坠落。那是沙海之战时种下的血星，每落一颗，便有一处灵络枢被毁。铁战将破阵枢小心收进木匣时，指腹轻轻抚过焦痕——那焦痕还有余温，像刚从活人身上剜下来的肉。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凌千机蹲在符阵房里刻符的模样，青衫沾着墨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战哥，等我参透了母符，咱们就能用灵络网铺一条通仙路。”
如今通仙路没铺成，倒铺出座活地狱。铁战盖上木匣，檀木香气裹住了枢体的余温。他忽然觉得那道焦痕不是伤痕，是凌千机用魂火刻下的路标——灵络网这潭死水，到底还是裂开了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