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透过林府书房半开的雕花窗棂,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染成金色。
林太傅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捧着一卷古籍,却并未细看,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花影在他清癯而略带倦意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逐欢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父亲这副沉思的模样。
他脚步放轻了些,走到书案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爹,您找我?”
“嗯。”林太傅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
经历了雁回关的生死劫难和漫长的调养,林逐欢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张扬跳脱,多了几分沉静,虽然眉宇间那抹天生的狡黠灵动仍在,但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沉淀了下来。
林太傅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有心疼,也有难以言喻的复杂。
“坐吧。”林太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林逐欢依言坐下,姿态放松却不失恭敬。
他敏锐地察觉到父亲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不是朝堂上的威严,也不是私下训诫时的严厉,而是一种……带着审视与托付的凝重。
林太傅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从书案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锦盒。
锦盒古朴无华,没有任何纹饰,只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他轻轻打开盒盖,里面垫着深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块玉佩。
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温润无瑕,呈半圆形,边缘圆融流畅,雕工极其简约古朴,只在弧形的边缘处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云雷纹路。
玉佩中间,似乎刻着半个字,被一道平滑的断痕截断。
林逐欢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心中莫名一动。
林太傅将锦盒推到林逐欢面前,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追忆的意味:“逐欢,这是你祖父留下的玉佩。”
林逐欢微微一怔。祖父在他年幼时便已仙逝,留下的印象早已模糊。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半块玉佩,触手生温,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厚重的过往。
“此玉本是一对,”林太傅的目光落在玉佩平滑的断口处,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另一半,“当年你祖父得此美玉,请名匠一分为二,言明此玉专为继承林家基业、为家族开枝散叶的子孙配婚所用。一为‘山’,一为‘河’,合则‘山河永固’,寓意夫妻同心,家业永续。”
林太傅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林逐欢:“为父知道,你选了祁玄戈。这条路,不好走。世俗眼光,朝堂非议,将来如何,皆未可知。”
林逐欢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清澈而坚定。
林太傅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执着,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却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与托付的郑重。
“罢了。”林太傅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慈和,“你既选了他,往后……林家与威远郡王府,便是一体。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林逐欢面前。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微霜的鬓角,为他平添了几分苍老,也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通达。
“逐欢,”林太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林逐欢耳中,“你心思玲珑,智计百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气极高,遇事总想凭一己之力扛下所有。从前为父忧你太过跳脱,如今……却又忧你太过要强。”
他伸出手,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掌轻轻落在林逐欢的肩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祁玄戈此人,刚直不阿,性情坚毅,重诺守信。他待你之心,赤诚可见。往后……遇事别再像从前那般,只想着自己硬扛。”林太傅的目光穿透林逐欢的眼睛,仿佛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他是能让你托付后背的人,也是能为你撑起一片天的人。你要信他,也要学会……依靠他。”
“爹……”林逐欢喉头一哽,眼眶瞬间发热。他从未听过父亲用如此直白、如此充满托付意味的语气对他说话。
不再是训导,而是交付。他将林家的未来,将他自己的未来,都交付到了他和祁玄戈的手中。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酸涩涌上心头。
林逐欢猛地站起身,在父亲温和而郑重的目光注视下,双膝一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双手捧着那半块温润的玉佩,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咚”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孩儿……谢爹成全!” 林逐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
这一跪一叩,不是谢父亲允许他选择祁玄戈,而是谢父亲终于真正地理解了他,接纳了他选择的道路,并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家族的期许,郑重地交到了他手中。
林太傅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看着他低垂的颈项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中也泛起一丝水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激荡,伸手将林逐欢扶了起来。
“起来吧。”林太傅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多了一份暖意,“拿着它。另外半块,早已在祁玄戈手中了。”
林逐欢握着玉佩,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心中一片滚烫。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棂,落在父子二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隔阂、担忧与期许,都已在这半块传承的玉佩和那郑重的一跪一叩中,得到了最深的沟通与确认。
山河永固,同心同德。这不仅是祖父对后辈婚姻的期许,此刻,也成了父亲对他与祁玄戈未来之路,最深沉的祝福与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