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书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有烛火在灯罩中不安地跳跃，将林逐欢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摇曳不定。
林逐欢坐在书案后，不再是那个虚弱憔悴的病人。
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常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脸上泪痕已干，只余下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寒潭，里面翻滚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那是亲眼目睹祁玄戈惨状后，被绝望和愤怒淬炼出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秦武肃立一旁，看着世子身上散发出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冰冷气息，心中凛然。
他知道，那个谈笑风生、智珠在握的世子已经暂时隐去，此刻坐在那里的，是一头被彻底激怒、随时准备撕碎猎物的凶兽。
“世子，天牢那边……我们的人传不出消息了。周明远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传递任何东西进去。将军他……”秦武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担忧。
“我知道。”林逐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他们想彻底隔绝玄戈，想用酷刑撬开他的嘴，攀咬于我。”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大永疆域图前，目光落在西北凉州和京城之间的广袤地域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
“常规的路，已经堵死了。父亲明哲保身，大皇子隔岸观火，清流被周明远把持，陛下被‘铁证’蒙蔽，拒不见我……”
他一条条说着，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们孤立无援，坐以待毙，只会让玄戈在死牢里被他们活活折磨致死，或者……屈打成招！”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刺向秦武：“所以，我们没得选了！只能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
“世子！您吩咐！刀山火海，秦武和兄弟们绝不皱一下眉头！”秦武单膝跪地，抱拳低吼，眼中是绝对的忠诚和燃烧的战意。
祁玄戈在狱中的惨状，早已让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亲兵们怒火滔天。
林逐欢走到书案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两个密封的厚厚卷宗。他将其中一个重重拍在桌面上。
“第一份，周明远、王琰等清流领袖，在江南盐税案期间，收受盐商巨额贿赂、包庇走私、贪墨税银的铁证！时间、地点、经手人、银票票号、甚至部分隐秘账目的抄本，尽在于此！”
他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字字清晰，“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诩清流，实则国之蠹虫！他们构陷玄戈，无非是嫉恨他军功盖世，挡了他们攫取更大权力的路，更怕玄戈查办西北时，触及他们更深更脏的利益！”
秦武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这些证据，足以让戊等人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林逐欢又拿起第二份卷宗，眼神更加幽深冰冷：“第二份，是三皇子赵王被圈禁后，其残余死士在京畿及周边州府的秘密据点、联络方式、以及近期异常资金流动的详细记录！这些毒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勾结戊等，伪造书信，买通伪证，构陷玄戈，是直接的黑手！”
“世子！有这些铁证，我们立刻呈交陛下！定能翻案！”秦武激动道。
“呈交陛下？”林逐欢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秦武，你太天真了。皇帝现在只信他看到的‘铁证’，只信他心中的猜忌！这些证据递上去，只会被周明远他们反咬一口，说是我为了救玄戈而伪造构陷！甚至可能被他们提前销毁！更会彻底激怒皇帝，认为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走到秦武面前，俯视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森然：“我们要翻盘，就必须将敌人引出来！让他们自己将罪证，亲手送到金銮殿上！送到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前！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辩驳，彻底暴露！”
秦武浑身一震：“世子……您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逐欢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他们最怕什么？他们怕真正的证据！怕能彻底为玄戈翻案、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证物证！”
他猛地展开一张京畿地形图，手指精准地点在京城西郊五十里外，一个标记着“黑石驿”的废弃驿站上。
“放出消息，就说……”
林逐欢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充满诱惑，“鹰愁涧之战，秃发乌孤的一名心腹亲卫‘巴图鲁’，在混乱中侥幸逃脱，并未被俘！此人目睹了赵王余孽与周明远等勾结、伪造密信、收买刘三刀诬告玄戈的全过程！他带着真正的秃发乌孤印信样本和赵王联络的信物，死里逃生，现藏身于黑石驿附近！此人，就是翻案的关键人证！”
秦武倒吸一口凉气：“世子！这……这是假的！万一他们不上钩……”
“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让他们坐立不安！”林逐欢冷笑，“巴图鲁此人确实存在，也确实在鹰愁涧失踪，生死不明。赵王和周明远做贼心虚，他们不敢赌！他们一定会派人去灭口！而且，必须是绝对的高手，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黑石驿的位置：“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也是我们夺取翻案铁证的地方！”
“秦武！”林逐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属下在！”
“立刻挑选最可靠、身手最好的祁家军旧部，人数不必多，三十精锐足矣！要绝对忠诚，口风极严！分批秘密出城，潜入黑石驿周边山林！你亲自带队，提前布下天罗地网！驿站内外，所有可能的进出通道，全部设伏！”
“务必做到，一只苍蝇飞进去，也要给我弄清楚是公是母！”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杀伐决断。
“是！”秦武眼中燃起熊熊战火。
“同时，”林逐欢的眼神更加幽深，“动用我们在戊府和三皇子残余势力内部最深的暗桩，将‘巴图鲁藏身黑石驿’的消息，用最自然、最不经意的方式，分别透露给戊的心腹管家，以及赵王府那个负责传递消息的老仆！”
“记住，要让他们各自‘独立’地‘探知’这个消息，确保他们深信不疑！”
“属下明白！定让他们‘意外’得知！”秦武重重点头。
“另外，”林逐欢拿起桌上一个小巧的瓷瓶，“这里面是‘千里香’的追踪粉末，无色无味，沾衣难祛。想办法，在周明远那个心腹管家和赵王死士头领必然经过的地方，让他们沾上一点。”
“这样，无论他们派谁来，我们都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真正的老巢，拿到更多他们勾结的铁证！”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秦武看着眼前这个算无遗策、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刻却只为祁玄戈一人而战的世子，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激荡。
“世子放心！属下定不辱命！”秦武抱拳，声音铿锵。
“去吧。”林逐欢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此计若成，玄戈生！此计若败……黄泉路上，我林逐欢陪他走一遭便是！”
书房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林逐欢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缓缓抚过凉州的方向，最终停留在京城的位置。
冰冷的杀意在他周身弥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只剩下为救一人、不惜搅动天下风云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