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安盘桓了一日,翌日清晨,车驾继续启程。
途径一处繁华的江南水乡小镇,恰逢当地赶大集。
镇外车马喧阗,镇内更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各种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滚烫的烟火气。
林逐欢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他骨子里终究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玩性,尤其喜欢这种充满生趣的市井百态。
“玄戈,时辰尚早,不如……逛逛?” 他转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祁玄戈。
祁玄戈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期待,又瞥了一眼窗外嘈杂的人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素来不喜喧闹拥挤之地,更担心人多眼杂,安全有虞。
但看着林逐欢难得像个孩子般雀跃的神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 依旧是简单的一个字。
他示意车队在镇外安全处停下休整,自己则只带了两个便装的亲卫,护着同样换了普通富家公子打扮的林逐欢,步行入了镇集。
一踏入集市,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刚出炉的烧饼带着芝麻焦香,油锅里翻滚的炸糕滋滋作响,糖炒栗子的甜腻,还有新鲜瓜果的清甜……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却奇异地诱人。
林逐欢如同游鱼入水,兴致勃勃。
他先是被一个吹糖人的老匠人吸引,看着那金黄的糖稀在老人灵巧的手中几经拉扯、吹捏。
眨眼间就变成活灵活现的猴子、公鸡,啧啧称奇,当即掏钱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糖龙,拿在手里把玩。
“这位公子好眼光!咱这糖龙,保准甜到心里!” 老匠人笑呵呵。
林逐欢笑着点头,转身就将糖龙塞到祁玄戈手里:“喏,给你的,镇国公大人,甜一甜你那冷脸。” 语气促狭。
祁玄戈看着手里那与他冷硬气质格格不入的、晶莹剔透的糖龙,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在周围人或好奇或善意的哄笑声中,他面无表情,却也没扔掉,就这么略显僵硬地拿着。
接着,林逐欢又被一处卖竹编小玩意儿的摊位吸引。
精巧的蝈蝈笼、栩栩如生的草编蚂蚱、玲珑的竹扇……他拿起这个看看,放下那个摸摸,爱不释手。
“这个,这个,还有那边那个小灯笼,都要了。” 林逐欢指着几样,很是豪气。
他身后的祁玄戈默不作声地上前,从钱袋里掏出碎银递给摊主,顺手接过林逐欢挑好的东西拎在手里。
一路行来,祁玄戈的存在感极强。他虽穿着普通布衣,但身量高大,肩宽背阔,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沉默地跟在林逐欢身后半步,如同最忠实的影子。
手里拎着越来越多的“战利品”——
一个油纸包着的芝麻糖饼(林逐欢咬了一口嫌太甜塞给他的)、几包不同口味的蜜饯果子、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甚至还有一把轻飘飘的羽毛扇……
与他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形成强烈反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林逐欢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乐在其中。
他停在一个卖菱角的小摊前,看着水盆里乌黑发亮的菱角,好奇地问:“老丈,这菱角怎么卖?生吃还是煮熟?”
“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咱这菱角,生吃脆甜,煮熟粉糯!您尝尝?” 摊主热情地拿起一个,用刀麻利地劈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菱肉。
林逐欢尝了一小块,果然清甜脆嫩,眼睛一亮:“来两斤!”
祁玄戈再次上前付钱,接过用荷叶包好的菱角。
他看着林逐欢被菱角染得微微发黑的指尖,眉头微皱,下意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拉过他的手,低头仔细地替他擦拭干净。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
林逐欢微微一怔,随即眉眼弯弯,任由他擦拭,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底泛起涟漪。
他反手轻轻捏了捏祁玄戈的手指,低笑道:“祁将军这付钱拎东西还管擦手的功夫,越发娴熟了。”
祁玄戈耳根微热,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擦完的帕子收回袖中,继续沉默地当他的“人形钱袋”和“搬运工”。
穿过拥挤的人群,前方空地上传来一阵叫好声。
原来是一个跑江湖的杂耍班子正在表演。
一个精瘦的汉子赤着上身,口喷烈焰;几个半大孩子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筋斗;还有一个姑娘在细绳上轻盈地行走,如履平地。
林逐欢拉着祁玄戈挤到前排,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跟着人群鼓掌叫好。
祁玄戈的目光却更多落在周围的环境和林逐欢身上,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靠近。
当那喷火的汉子一个转身,火星似乎要溅到林逐欢这边时,祁玄戈的手臂已快如闪电般将林逐欢往自己身后带了一下。
林逐欢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后背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他刚想抱怨,抬头对上祁玄戈紧张后迅速恢复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后怕的眼眸,心头一暖,抱怨的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没事。”
看罢杂耍,日头已近晌午。两人寻了处临河的干净小摊坐下。
摊主是位手脚麻利的大娘,卖的是当地特色的鱼汤面和蟹粉小笼。
热腾腾的鱼汤面端上桌,汤色奶白,香气扑鼻。
蟹粉小笼皮薄如纸,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汤汁。
林逐欢食指大动,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吸吮里面鲜美的汤汁,满足地眯起眼。
“嗯唔……好鲜!” 他夹起一个,吹了吹,很自然地递到祁玄戈嘴边,“快尝尝!”
祁玄戈看着递到嘴边的食物,又看看林逐欢期待的眼神,沉默地张口接了。
滚烫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带着蟹肉独特的鲜甜,确实美味。
“怎么样?” 林逐欢笑眯眯地问。
“……尚可。” 祁玄戈咽下,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随即拿起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面条。动作间,带着一种家常的随意。
林逐欢也不在意他的“尚可”,自顾自吃得欢快。
两人相对而坐,在这市井喧嚣的河边小摊,吃着最寻常的食物。
阳光透过岸边柳树的缝隙洒下,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祁玄戈沉默地吃着面,偶尔抬眼看看对面吃得脸颊微鼓、眉眼弯弯的林逐欢,冷硬的唇角似乎也软化了些许。
这一刻,没有侯爷与国公,只有被烟火气包裹的两个凡人,享受着平凡却温暖的相伴时光。
这嘈杂的市集,这寻常的食物,仿佛比任何琼浆玉宴都更能抚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