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林逐欢这场因落水受寒引起的高热,缠绵了数日。
祁玄戈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喂药、擦身、更换额上的布巾,事必躬亲。
他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却多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与细致。
林逐欢清醒时,总能看到那双深邃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关切,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因后怕而生的紧绷。
在祁玄戈近乎偏执的精心照料下,林逐欢的体温终于渐渐退了下去,人也精神了许多。
只是大病初愈,脸色仍有些苍白,身子骨也虚软无力。
这夜,月色极好。
清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中的青石板、假山石和几丛修竹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
连日的阴霾和紧张似乎都被这清亮的月光涤荡一空。
林逐欢靠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廊下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
祁玄戈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面前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温着一壶清冽的江南米酒,两只素白的瓷杯。
劫后余生,又退了高热,林逐欢只觉得身心都仿佛被月光洗涤过,有种难得的轻松和静谧。
他侧头看着祁玄戈。
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线条,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他正专注地用布巾擦拭着佩刀,动作沉稳,寒铁在月华下流淌着幽冷的光泽。
“将军,” 林逐欢唇角勾起惯有的、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声音还有些微哑,“月白风清,良辰美景,对着把冷冰冰的刀多煞风景。不如……陪本世子小酌一杯?”
祁玄戈擦拭刀锋的动作微顿,抬眼看他。
月光下,林逐欢的脸色虽白,但那双桃花眼却恢复了往日的灵动,映着月色,亮得惊人。
他沉默地将手珠放到一旁,提起温着的酒壶,为两人各斟了一杯。
清冽微甜的酒香在月色中弥漫开来。
林逐欢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目光投向庭院中那株被月光勾勒出清雅轮廓的玉兰树。
经历洪水、刺杀、生死一线,此刻的安宁显得弥足珍贵。
“那日……在河里,” 他轻声开口,打破了静谧,“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玄戈握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又攫住了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滚过喉咙,才勉强压下那股窒息感。
“不会的。” 他放下酒杯,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沉沉地锁住林逐欢,“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林逐欢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后怕、庆幸、坚定,还有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深沉如海的情愫。
不再是战场上的杀气,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专注与守护。
“玄戈,” 林逐欢放下酒杯,忽然唤了他的名字,不再是戏谑的“将军”。
他坐直了些,薄毯从肩头滑落些许,露出清俊的锁骨。
月光流淌在他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与郑重。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祁玄戈看着这样的林逐欢,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着那抹劫后余生的脆弱与信任。
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恐惧、担忧、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那早已深入骨髓、却始终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他猛地伸出手,越过小几,一把紧紧握住了林逐欢放在膝上的手!
那手依旧带着病后的微凉,被他滚烫的掌心牢牢包裹。
林逐欢微微一怔,却没有抽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能感觉到祁玄戈的手在微微颤抖,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以及那份几乎要将他灼烧的激烈情感。
祁玄戈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看着林逐欢在月光下更显清俊出尘的容颜,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清澈见底,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的紧张与郑重。
那些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都不曾犹豫的果决,此刻却化作了舌尖的艰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天地间的勇气,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月夜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
“逐欢。”
“经此种种……水患、刺杀、生死……”
“我深知……祁玄戈此生……不能没有你。”
他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锁住林逐欢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逾千钧:
“嫁我可好?”
“永生永世,唯你一人。生死相随,魂灵不离不弃。”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最直白、最朴素的询问和最重的承诺。
如同祁玄戈这个人,沉默寡言,却字字如山。
庭院中,玉兰的幽香在月色中浮动。万籁俱寂,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林逐欢看着祁玄戈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紧张、期待,以及深不见底的认真。
那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告白,如同最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藩篱。
过往的针锋相对、并肩作战的默契、生死相依的震撼、病榻前笨拙的守护……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终都化作了眼前这个冷硬将军眼中,只为他一人生出的柔软与深情。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汹涌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林逐欢。
他眼中水光潋滟,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比天上月华还要璀璨夺目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自己的手指坚定地、一根根地插入祁玄戈的指缝,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掌心相贴,心跳同频。
他微微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带着泪光的笑眼望进祁玄戈深邃的眸底,声音清朗而明快,带着斩钉截铁的承诺:
“祁将军,你这求婚……”
“本世子——”
“准了!”
“但是,是本世子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