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内,气氛凝重。
皇帝的旨意,虽未落下雷霆之怒,却将两人远远放逐,更套上了“低调行事”的冰冷枷锁。
祁玄戈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穗——那是林逐欢某次心血来潮编的,略显粗糙,却被他一直贴身佩戴。
他望着庭院中几片在寒风中打着旋儿飘落的枯叶,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不甘与戾气,却又被强行压下,最终沉淀为一片坚冰般的冷硬。
“江南……” 林逐欢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幅江南舆图,指尖在代表他们即将赴任的州府位置轻轻划过。“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却也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的漩涡中心。陛下这手‘委以重任’,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远离京城,远离是非。” 祁玄戈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白,“也远离了能威胁某些人的位置。”
林逐欢抬眼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皇帝的深层用意:既平息了因他们关系引发的风波,又借他们这把刚刚磨砺过的利刃,去斩断江南薛氏余孽的根系,同时将他们置于远离权力核心的“安全距离”。
“也好。” 林逐欢合上舆图,站起身,走到祁玄戈身边。
他将手轻轻搭在他紧绷的肩上,感受到掌下肌肉的坚硬。
“江南水暖,总比京城这吃人的地方强。至少,我们在一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祁玄戈反手覆上他的手背,用力握紧,那冰冷的戾气在掌心温热的触感下,悄然消散了几分。
离京前夜,天空飘起了细碎的小雪,给肃杀的京城添了几分凄清。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在暮色四合时停在了太傅府威严紧闭的朱漆大门前。
驾车的是秦武,车内,祁玄戈一身玄色常服,身姿笔挺如松,即使内伤未愈,那份历经血火淬炼的气度依旧迫人。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
林逐欢并未随行,他留在府中整理行装。这是祁玄戈的决定——有些事,他必须亲自面对。
秦武上前叩响了门环。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许久,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房老仆探出头来,看清来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恭敬却疏离地行礼:“国公爷。”
“烦请通禀太傅大人,祁玄戈求见。” 祁玄戈的声音在寒夜中清晰沉稳。
老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国公爷请稍候。” 随即又关上了门。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缓慢流淌。雪霰渐渐变成了细密的雪花,无声地落在祁玄戈的肩头、发间。
他立于风雪之中,一动不动,目光沉静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门后那位忧心忡忡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传来脚步声,却不是开门的动静。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国公爷,请回吧。老爷……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林文渊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能化解?
祁玄戈并未露出失望或愤怒,反而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盒轻轻放在了门槛之内,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
“祁某明白太傅大人顾虑。”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府内,“今日前来,非为强求谅解,只为一诺。”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凝,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此盒中,乃我祁家祖传之‘断岳’古剑,随先祖征战沙场,饮血无数,亦是我祁氏男儿之魂所系!今日,祁玄戈以此剑为聘,求娶太傅府世子林逐欢!”
“另附亲笔婚书一封,言明心志:永生唯林逐欢一人,纵使千难万险,刀斧加身,此心不改,此志不渝,此魂不离!”
“祁玄戈在此立誓:倾尽此生,护他周全,不负此情,不负此诺!若违此誓,人神共戮,天地不容!”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寂静的雪夜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门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似乎停滞了。
祁玄戈不再多言,对着那紧闭的大门,深深一揖。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马车。
车门关上,秦武扬鞭,马车缓缓驶离太傅府,碾过薄薄的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府门内,林文渊的身影隐在门廊的阴影里。
他听着那远去的车轮声,目光落在门槛内那个孤零零的紫檀木盒上。
雪花落在盒盖上,迅速融化,留下点点湿痕。
他久久地站着,最终,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没有命人将盒子扔出去,只是疲惫地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内院深处。
这一夜,风雪未停。
镇国公府内灯火通明,最后的行装打点完毕。
林逐欢看着祁玄戈带着一身寒气归来,从他紧抿的唇角和平静无波的眼神中,便已了然一切。
“聘礼,送到了?” 林逐欢替他拂去肩头的雪花,轻声问。
“嗯。” 祁玄戈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他没收,但……也没扔出来。”
林逐欢笑了,那笑容在灯下带着释然和暖意:“这就够了。将军,你这聘礼,先赠于我,又赠于我爹,下次是不是把命都押上去了?”
“押给你,我心甘情愿。” 祁玄戈将他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也心甘情愿。改天,你也带我去见见你爹娘,到时候我也得给他们下聘礼,跟他们说‘我林逐欢!求娶祁家大将军祁玄戈!”,林逐欢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佯装坚定。
林逐欢话才刚讲完,就遭到了“恶意攻击”,“嗯呃……啊哈哈哈。诶哟,将军别挠我啊——!”耳根爆红如血的祁大将军,在惩罚这撩人的坏东西。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几辆朴素的马车在数十名精锐亲卫的护卫下,悄然驶出了镇国公府的后门,汇入京城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巷。
没有送行的官员,没有喧嚣的仪仗,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单调声响,昭示着一场变相的流放。
林逐欢掀开车帘一角,回望了一眼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巍峨却也格外冰冷的宫城轮廓,随即放下帘子,靠回铺着厚厚软垫的车厢里。
他身边,祁玄戈闭目养神,但握着他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马车驶出巍峨的城门,将那座承载了太多惊心动魄、爱恨纠缠的京城,远远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