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室的日光灯管刚换过，亮得有些晃眼。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啪啪”响，像有人在外面拍巴掌。
许光建把商建西留下的病历本摞到桌角，刚翻开新的处方笺。
走廊里就传来轮椅轱辘碾过积水的声响——这是今天的第五个病人了，自从商主任带着科室骨干去河西考察，他一个人要顶三个人的活儿。
“商医生在吗？”中年男人推着轮椅进来时，裤脚还滴着水，在地板上洇出串湿脚印。
轮椅上的老头歪着头，嘴角挂着口水，看到许光建年轻的脸，突然开始含糊地哼哼，像只受惊的老猫。
许光建放下钢笔，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商主任出差了，这周门诊我负责。”他的目光掠过老头僵硬的左手，还有脖子上歪斜的围巾，“爷爷这是脑梗后遗症？”
中年男人愣了愣，手在轮椅扶手上攥出红印：“你怎么知道？上个月在商医生这儿住了一个月，出院时还能扶着墙走，昨天突然就瘫了，说话也说不清楚。”
他突然压低声音，“小伙子，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们就等商医生回来。外面雨这么大，我们也没处去，就在走廊坐会儿。”
许光建没接话，俯身靠近老头。老人嘴里的气息带着药味，眼球在眼眶里缓慢地转着，像蒙了层白雾。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老头眉骨上方的穴位轻轻一按，对方突然“唔”了一声，嘴角的口水止住了。
窗外的雨“哗啦啦”变大，诊室里的光线暗了不少，许光建起身开了灯，暖黄的光落在老头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泥。
“爷爷，头疼不疼？”许光建的指尖在穴位上打了个圈，力度比刚才重了些。
老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头却轻微地点了点。中年男人眼睛突然亮了：“他这是听懂了？住院时问他话，跟没听见似的！”
“颅内压太高，压迫神经了。”许光建从抽屉里拿出银针，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先给你通经络，忍忍。”
他的手指捏住针尾，手腕轻轻一抖，银针“噌”地扎进百会穴，针尾还在微微颤动。外面突然滚过一声闷雷，老头吓得浑身一哆嗦，针尾晃得更厉害了。
“别怕，打雷呢。”许光建的指尖按在老头手腕上，像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这针下去，等会儿就舒服了。”
老头突然浑身绷紧，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嘶声。“你干什么！”中年男人猛地要扑过来，被许光建抬手拦住：“别动，这是气冲病灶。”
话音刚落，老头突然喊出半句话：“烫……头好烫！”声音虽然含糊，却比刚才清晰多了。窗外的雨“唰”地小了些，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地板上投下块亮斑。
中年男人的脚像钉在了地上，眼睛瞪得溜圆：“爸！你能说话了？”
许光建没抬头，手里的第二根银针已经扎进太阳穴：“这针下去，该觉得冷了。”他的指尖在针尾捻了捻，银针又往里送了半分。
外面的雨又开始下，这次是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成张网，把对面的楼罩得模模糊糊。
老头突然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格格”响：“冷……冻得慌……”他的左手手指动了动，像要去抓什么，却在半空停住了。
“经络通开了，寒气才能散出来。”许光建拔出第一根银针，针尾还沾着点淡黄色的黏液，“你看，这就是淤堵的浊气。
”他拿过纸巾擦了擦针，又对中年男人说，“等会儿看完病，雨估计就停了，正好推着爷爷慢慢走回去，别着凉。”
中年男人凑过来看，突然“咦”了一声：“这针上怎么有东西？商医生扎针时没这个啊。外面雨这么大，不会是把什么脏东西带进来了吧？”
“针法不一样。”许光建快速拔出剩下的银针，在老头后颈的风池穴拍了拍，“爷爷，试着抬抬胳膊？”
老头的肩膀动了动，左手像被线牵着似的，慢慢抬到了胸口。
他自己也愣住了，喉咙里发出惊喜的呜咽，突然用尽力气喊：“手……我的手能动了！”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往里看。
许光建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把脸，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他转身在电脑前开药方，键盘敲得飞快，“七副药，每天煎三次，药渣别扔，晚上泡脚能去湿气。这几天下雨，泡完脚睡觉暖和。”
中年男人还在发愣，老头已经自己抓住轮椅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突然开始掉眼泪：“我能走了……半年了，我以为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么大雨，我还在轮椅上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走到阳台看雨。”
“慢点走，别摔着。”许光建把打印好的药方递过去，上面的字迹方方正正，“下周再来复查，别吃肥肉，鸡蛋一天最多一个。要是还下雨，就打诊室电话，我让护士给你们留把伞。”
老头被儿子扶着往外走时，还在不停地回头：“小伙子，你比庙里的神仙还灵！我这就去给你送锦旗！等天晴了就去订做，红底金字的！”
“下一个。”许光建刚把病历本摆好，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就抱着 x光片进来了，身后跟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妇女。
女人走路时身子总往左边歪，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头发上还沾着点雨珠，亮晶晶的。
“医生，我妈这病……”年轻人刚要递片子，许光建已经开口了：“脑结核瘤，压迫运动神经，还引发了癫痫，对不对？下雨天是不是更容易犯？”
年轻人手里的片子“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上海某医院的诊断报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上海治了半年，专家说除了开颅没别的办法！”
他突然抓住许光建的胳膊，指节发白，“而且每次下雨前，我妈就说头沉得抬不起来，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许光建捡起片子，“西医看结构，中医看气血。”他指着阴影周围的光晕，“你看这里，还有活性，能调。下雨天湿气重，气血运行慢，自然容易犯病。”
中年妇女突然身子一抽，双手开始发抖。年轻人慌忙扶住她：“妈！又要抽了！每次变天就这样！”
许光建从抽屉里抓出把银针，手指翻飞着往女人头上扎。
银针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落在各个穴位，没等年轻人反应过来，已经扎了二十多根，在头顶排成个梅花形。外面又开始飘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春蚕在吃桑叶。
“现在感觉怎么样？”许光建的指尖在针尾轻轻一点，女人突然长长舒了口气，身体不再发抖了。
“头不晕了……”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刚才总觉得有东西在脑子里钻，现在突然没了。以前下雨前犯病，得躺一下午才能缓过来。”
“我教你扎针。”许光建对年轻人说，指尖捏着根银针，“这个是风府穴，入针 0.5寸，角度要向鼻尖倾斜，你看清楚。”
他的手腕微沉，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穴位，“这里管神志，每次留针二十分钟。下雨天提前扎，能预防犯病。”
年轻人看得眼睛都不眨，手里的笔记本记得飞快：“我叫徐德建，在上海读中医研究生，我妈这病……”
“能好。”许光建拔出银针，针尾干干净净，“你按我教的方法，每天扎一次，配合这副药，一个月就能停药。这几天下雨，煎药时多放两片生姜，去去湿气。”
他把药方推过去，上面除了常规的抗结核药材，还多了味“灵芝”，“这味药别省，要选紫芝，去同仁堂买。要是下雨不好出门，网上也能买，选旗舰店。”
徐德建突然站起来，对着许光建鞠了一躬：“许医生，我能加你个微信吗？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想请教你。特别是下雨天，我妈要是犯病，我好问问你应急办法。”
他的脸有点红，“我以前总觉得老祖宗的东西过时了，今天才知道……”
“医学不分新旧。”许光建扫了他的二维码，通过好友申请时，看到对方朋友圈里全是药材照片，“你妈妈这病要忌口，羊肉、韭菜都不能吃，炒菜少放花椒。下雨天别开窗，免得湿气进屋。”
女人站起来时，脚步已经稳了，自己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许医生，真不用再来看了？”
“真的不用来了，会慢慢康复的。”许光建温和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