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图先大帐。
金言等人被重新召回，只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帐内的气氛比之前还要凝重。
图先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没有对身后站着的那个女人，身份和来意做详细的解释。
“这是先汗安插在大周的密探，刚刚排除万难，送回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他扫视了一圈惴惴不安的下属，继续用平稳的语调陈述着。
“黑水河防线的溃败，原因已经查明。大周动用了武神级的强者，我们的兄弟，非战之罪。”
武神？！
“原来是吴国公那个周人出手了！”
“看来当时战局太乱，连最关键出手的人是男是女都会搞混……”
这两个字，让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讨论声。
图先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消化时间，话锋一转，继续开口，话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至于圣山那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伪帝萧氏黔驴技穷，军法官上报发现，她用了一些散播谣言的下作手段，企图动摇我军军心。”
他站起身，踱步到帐门处，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那庞大的军营。
“本帅现在命令，各部万夫长、千夫长，立即返回军中，彻查军中士卒！严查一切私下串联、传播谣言者！”
他的指令清晰，语气冷酷。
“一旦发现有私藏劝降信件，或者言语间动摇军心者，一律就地格杀，事后补报！”
这道命令的血腥味，让所有将领都心头一凛。
“大将军，这……会不会太过了？”
一名资格较老的万夫长迟疑地开口，“将士们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有些担忧家小，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图先猛地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是打仗！不是在自家牧场里春猎！”
“军心一旦混乱，我们五十万的强军，也会在几天之内彻底崩溃！到那时，谁来负责？你吗？！”
那名万夫长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低下头不敢再说。
金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自认为这是表现自己立威，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图先大将军说得对！一群贱奴，竟敢怀疑我们会败，就该狠狠地杀！”
图先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而是直接下令。
“都去执行命令！明日拂晓之前，本帅要看到恢复绝对服从的大军！”
“是！”
众将领不敢再有异议，纷纷领命而去。
一场血腥的内部清查，在图先五十万大军的营地中，迅速展开。
清查的结果，比图先预想的还要糟糕。
几乎每个部落的军队里，都发现了不少用词恳切的劝降信。
军中关于“后路已断”、“大周武神北上夹击”、“天命女帝有圣兽庇佑”的谣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压不住了。
来自南方部族的许多士兵脸上，都带着惊恐与茫然。
他们想回家，想去看看自己的部落是否安好，却被将领们的军令死死压在原地。
而来自其余地方的青壮，也对于自己成为了新女王宣城的叛逆君感到迷茫不安。
图先的手段来得迅猛而酷烈。
夜幕降临之时，超过一千头颅被高高挂在了营地的旗杆上。
那些被发现私藏信件的，在公开场合议论的，甚至只是埋怨了几句的士兵，都在同伴惊恐的注视下，被毫不留情地砍下了脑袋。
鲜血染红了草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铁血的镇压，终于起到了作用。
军中骚动和初步的动摇，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草原上的战士，骨子里信奉的就是强者，图先用最直接的暴力，重新将他的威严烙印在了每个士兵的心里。
军心，在表面上被强行稳定了下来。
但这番酷烈的整治和彻底清查，耗费的时间也大大超出了预计时间，等到基本尘埃落定，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图先原本打算兵临圣山，立即发动雷霆一击的计划，彻底落空。
……
而这宝贵的五天，对于天泪湖畔的金凰大营来说，却是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
圣山脚下的巨大校场上，喊杀声震天。
“左翼！左翼的阵型散了！巴彦大学士，你的任务是袭扰，不是送死！拉开距离，用弓箭！”
李奕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持一根长杆，居高临下地指挥着下方数个万人方阵的演练。
他的指令清晰而简练，通过传令兵的旗语，迅速传达到每一个角落。
校场中，黑齿正率领着五万寒月部勇士，一遍遍地练习着锋矢阵箭头的突击方式。
他们呐喊着，各自熟练手中长矛、弯刀，模拟着凿穿敌阵的动作，气势如虹。
在他们的后方，苏赫与巴图统领的十万白马部精锐，则在演练着骑射压制、支援、包抄，箭矢离弦的嗡鸣声连绵不绝。
十二万由各中小部落组成的后军，在巴彦等人的带领下。
虽然还显得有些混乱，但也开始有模有样地学习着如何作为两翼，与中军进行配合。
“陛下，武王这法子真神了。”
点将台上，御林军统领赵信看着下方逐渐变得整齐划一的军阵，忍不住对身旁的萧潇感叹道：
“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这些原本还像是没头苍蝇的牧民，今天看着已经有几分精锐的样子了。”
萧潇一身戎装，双手扶着栏杆，看着自己的军队在李奕的调教下，一天一个样，心中充满了安定感。
她侧过头，看着那个在阳光下从容指挥的身影，忍不住感叹道：
“这家伙，好像不论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他，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可谁又清楚，在最开始，他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药罐子，纨绔子弟呢？”
她正嘀咕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泥土的翻飞，从不远处的另一片空地传来。
“轰！”
只见全副武装的苏日娜，骑着那匹同样披着重甲的“钢铁巨兽”。
将手中那柄骇人的狼牙棒狠狠砸在地上，留下一个惊人的大坑。
她似乎还不满意，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催动战马，发起了冲锋。
人马合一，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所过之处，那些作为障碍物的粗大木桩，被轻易地撞得粉碎。
“……”
赵信看着那如同女武神降世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喃喃自语，“武王强悍，带出来的人也不简单。”
萧潇听了，却是与有荣焉地哼了一声：“这叫物以类聚。”
李奕完成了阶段性的演练，下令收队暂且休息后，走上高台，来到两人身边。
“怎么样，女帝陛下，对你的直属军队还满意吗？”
他递过来一个水囊。
萧潇接过，喝了一口，才开口：“满意是满意，不过我们总共就整编训练了二十天，真的没问题吗？”
“图先可不是傻子，他肯定也在抓紧时间整军备战。”
“冷兵器时代，战争是有局限性的。”
李奕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啊？”萧潇不太明白。
李奕看着下方士气高昂的军队，平静地解释：“一把钝刀，砍不进坚固的盔甲。我们这支新军，之前就是一把没有锋刃的钝刀。”
“这五天，就是为它淬火开锋。”
“让他们有能力在最初坚持住阵型不乱，敌人混乱时可以彻底破开敌阵，追击时保持编制，不贪图战利品，可保持军纪。”
“这样，就已经暂时够用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图先，他的军队就像一根紧绷的弦。”
“时间拖得越久，他内部的恐慌和猜疑就会发酵得越厉害。”
“就算他用铁血手段强行压制，但也改变不了那根弦已经有了裂痕的事实，我们以逸待劳，只需要斩将夺旗这一招。”
“看似强大的五十万大军，实际就会变得不堪一击，因为他们没有归属和信仰。”
一番话说完，萧潇连连点头，凤眸中闪烁着星光。
第六日，清晨。
天泪湖畔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
图先的大军，终于动了。
五十万大军延绵数十里，黑压压的一片，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向着圣山的方向推进。
大军阵前，图先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立马于一面巨大的黑狼王旗之下。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酷与自信。
他忽然勒马转向，对着全军高声宣布：
“将士们！此战，关乎我黄金草原的未来！为了让长生天看到我们的决心，不幸故去的储汗嫡长子，黄金血脉的真正继承人，金言王子，将与我们一同亲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面崭新的旗帜，在阵前被缓缓升起。
那是一面比他们的常胜军军旗大上一号，更为华丽的旗帜。黑狼图腾的边缘，绣着一圈灿烂的金边。
黑狼王旗！
金言穿着一身特意为他赶制，稍微有些不合身的华丽铠甲，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被簇拥到了阵前。
“将士们！”
“弑杀储君的叛逆就在眼前，除掉他们，金钱、奴隶，应有尽有！”
他努力挺直腰板，想要按照要求努力摆出威严的样子。
以及为父报仇，肃清本源的志向，脸上却控制不住，不时溢出狂喜与得意的神采。
毕竟第一次在数十万大军的注视下，被一直又敬又怕的图先大帅，公开奉为王者，他感觉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草原之主。
图先看着他那副蠢样，心中冷笑，但还是带头，对着金言的方向，行了一个抚胸礼。
“恭请王驾！”
“恭请王驾！”
数十万大军，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图先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弯刀，刀尖向前，直指远方云雾缭绕的圣山。
“谨遵王命，诛杀叛逆！”
“全军，出击！”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大地开始颤抖。
“谨遵王命，诛杀叛逆！”
五十万大军行进间，怒吼的口号逐渐连成一片，声势直冲云霄。
那面崭新的金边王旗，在猎猎寒风中，迎着初升的朝阳，显得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