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为牛马。”
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生命的漠视。
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视底层为草芥，理所当然的傲慢。
李奕心中冷笑，面上却懒得去开口动怒反驳。
这种人，根本就讲不通道理。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记录的柳知絮，再次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站起身，走到柳若妍的面前。
“母亲。”
柳知絮开口了，“您说，世家是延续文明的火种。”
“可您忘了，薪柴为何物？”
柳若妍一怔，下意识地重复：“薪柴？”
“是人。”
柳知絮的回答简单而又沉重。
“是您口中那些不识文字，不明道理，与牛马无异的庶民。”
“没有他们耕种，哪来的鱼米之乡？没有他们戍边，哪来的万里疆域？没有他们世代繁衍，您口中的文明火种，又能在何处燃烧？”
“您只看到了世家着书立说，延续典籍，却看不到是无数的庶民，用他们的血与汗，托起了这一切。”
“夫君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柳知絮向前一步，清澈的双眸直视着柳若妍的眼。
“柳家，还有其他的世家大族，早就忘了自己也是从水里来的，自以为成了水面上的舟，便能永远高高在上。”
“这，才是你们败亡的真正原因！”
字字诛心！
柳若妍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泥之别，庶民是泥土，我们是那高天上的云！泥土怎么能和云相提并论？这才是天地至理！”
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引以为傲，倾注了全部心血培养出来的女儿，怎么会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来？
柳知絮缓缓摇头，满是悲哀。
“母亲，您错了。”
“夫君让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上位者，该有的胸襟与格局。”
她退后一步，向李奕微微躬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才是真正的天地至理。”
柳若妍呆呆地听着，脑子一片混乱。
“民为贵？君为轻？”
这难道不是历朝历代都禁止的歪理邪说吗？
她看着一脸平静的柳知絮，又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奕。
一个荒唐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对！
他是气运之子！
是此方天地为了对抗天魔而生的存在！
他的想法，自然不能用凡人的常理去揣度！
或许，这“民贵君轻”的念头，正是天道赋予他的，用以对抗天魔的武器！
想通了这一点，柳若妍心中的癫狂与不解，迅速被一种狂热的明悟所取代。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换，从困惑质疑，到充满谦卑和恭顺。
“主上教训的是！是妾身愚钝，眼界狭隘，险些误了解了天道真意！”
她对着李奕，再次深深一拜。
“妾身知错了！从今往后，必将主上的理念奉为圭臬，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这变脸的速度，让柳知絮都看得有些发愣。
李奕却见怪不怪，“继续说。”
“是！”
柳若妍见李奕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中大定，连忙趁热打铁。
“主上，妾身可以断定，女帝背后的那个天人，有九成的可能，已经离开此界！”
她深吸一口气，“这十余年来，我们提供消息，让金狼王庭，南越蛮夷，东海倭寇，西域游牧诸国寇边，又四处煽动民变……”
“一次比一次过火，可女帝的应对，全都在常理之中。”
“她用军队平叛，绣衣卫监察内外，朝堂权谋平衡各方利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例，我们无法理解的出格事件。”
柳若妍的声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这说明她已经失去了那种力量！现在的女帝，最多只是一个拥有不超过武神修为，却被‘蚀阳之灾’和内忧外患搞得焦头烂额的孤家寡人！”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她向前一步，压低了身形。
“主上，您和挽月夫人，是两位武神战力！”
“双武神联合，神凰城内，谁人能挡？”
“妾身斗胆，请主上效仿十二年前，女帝‘神凰政变’旧事！”
“神凰政变”。
听到这平日里从不敢被提及的四个字，柳知絮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母亲，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怂恿夫君……谋反！
“只要您以雷霆之势，杀入皇宫，控制住女帝！”
柳若妍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然后，昭告天下，言女帝被天魔附体，祸乱朝纲，您是应天命拨乱反正！”
“有我联合大部分世家支持，届时，基础稳固，不会出大乱子。”
“道玄派若真是天魔的走狗，必定会跳出来，联合那些执迷不悟的世家，群起而攻之！这正好给了主上您一个名正言顺，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肃清内患的机会！”
“内忧既平，区区蛮夷外患，在主上的天威之下，不过是土鸡瓦狗，旦夕可平！”
“到那时，主上收拾旧山河，君临天下。”
“使四海归一，再造乾坤，必将万世尊崇！”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那幅改天换地的壮丽景象。
“而且，主上！”
柳若妍看着李奕，抛出了最大的诱惑。
“成为人主，汇聚世界气运，再穷搜天下典籍，找到那突破武神，超凡入圣的法门，得享长生久视，也并非绝无可能啊！”
这番话一气说完，有些气喘吁吁的柳若妍，满怀期待地看着李奕。
在她看来，这套计划天衣无缝。
既能帮李奕解决眼前的所有敌人，又能助他登上权力之巅，甚至还能窥探长生之道。
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绝无可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何况是应劫而生的气运之子。
然而，李奕听完之后，脸上没有半点她预想中的激动或意动。
他慢条斯理地将杯中茶水饮尽。
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潮红、兴奋激动的女人，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尽是了然和嘲弄。
“岳母大人。”
李奕缓缓开口。
“这些想法，只怕也是你们这些世家联合起来，早就盘算好的一些小心思吧？”
“看来，说你们这些世家聪明绝顶，又各怀鬼胎，挺合适的。”
“可惜，我志不在此。”
在柳若妍无法理解的惊骇表情中，李奕站起身来，语气轻松自然，“知絮，该下班回家了，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