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姚广已经六十八岁了,一心在家中养了一窝鸟雀,他连乾元节都没有出席,而成国公府在京城勋贵里是极为特别的存在,因为堂堂国公府比寻常寒门没两样。
但提起姚广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敬!
他为官清廉,秉公无私,远图膺锡,大名垂休。
“朕的枪法师承姚公……”祁郢去见姚广,也不止为国事,还是为了私事,这位老将身上暗伤太多了,如今旧疾复发,恐很难度过去,偏又听闻了枢密院的事情,主动请求面圣……他便秘密去了趟成国公府。
两人的见面并不是很长,大抵只一盏茶时间,但却是一位忠君爱国的老将军挥洒着最后的热血为他提点用兵之道。
许执麓也对这位兼具武将的豪放和文人那种崇尚气节的傲骨老将军十分崇仰,所以在祁郢说起他时,也是放下书信认真聆听。
“朝廷之上,权谲之心,莫能测也,他求实务实,履艰危,行公正。”
“那些什么儒家之经,佛教之经,道教之经,以及其它一些传统,在他眼里,都比不得办一件实事来的重要。”
说了好一会儿姚广,祁郢才在最后说,召成国公世子为御前皇城使。
成国公世子继承了父亲的尚武遗风,每日以习武为功课,经常出入近郊山野射猎,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的锻炼,炼就一身强健的体魄和勇猛无畏的精神,诸般兵器无所不通。
“皇城使?”许执麓从未听过御前有这样的武职。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就是他的针对枢密院而出的奇招……
祁郢并不多解释,只不经意的三个字就勾动了她全部的心思,“许执麓,你很快就会真正明白,你终究是……赢不了。”
许执麓并不知他皇家暗卫背后隐藏的暗金卫,所以在这人心蠢动之际,他当机立断抽调出皇室暗卫,与成国公姚广的家将幕僚一起组合成立皇城司,任成国公世子姚成为皇城使。
皇城司依祖宗法,不隶台察,不受三衙辖制,最重要的职务,是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说直白了就是,牵制宿卫诸将和枢密院。
而祁郢出的第一刀,就是铁血尖刀,以之前秦愫牵扯出的暗门子之事为引,将原本就掌握了诸多勾结江南势力的臣子之中挑选了数位来立威,以‘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之罪状,尽数逮捕拘押,满门检抄。
姚成初生牛犊不怕虎,十八岁的勇猛武将又秉持着刚正不阿的家风,刀之所向坚不可摧!
一如皇城司的成立迅捷如雷又锐不可当,足足五日时间使得京城风声鹤唳,唯有鲜血清洗下的皇权之刃让所有人明白帝王煌煌之威!
而皇城司震慑朝野也只是第一步罢了。
祁郢的第二步才是连老谋深算的户部尚书苏禹都意料不到,也是令所有人都沉默的,甚至许执麓本人。
最开始是,七月二十一日圣驾抵京,中书令张庭素率领文武百官及所有在京官员出城迎接。
然而天子乘舆未停,径直入城。
倒是首次曝露在文武百官眼里的皇城司官如服穿衣束带,着黑靴,腰佩制式兵器,气焰如炙。
待圣驾回宫,肃亲王、卫国公、诚敏侯,驸马都尉及六部大臣,文武勋戚大臣俱齐集在乾元宫外。
但只见管门的侍卫持梃忏阻,并不放众臣入内。
直至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进去又陆续出来,传出来的消息却令众人骇然。
圣躬过劳,致成风眩。
而太医院用尽良心,不能痊愈,下询草泽名医进方。
近午时夏顺代传天子口谕遣退群臣,谁也没有得见圣颜。
但圣躬不康,皇储未定,中外纷纷,满朝难安。
就是在这样暗涌跌宕的气氛里,终于等来了八月初一,皇上传齐文武大臣、九卿科道入乾元宫面谕。
很快众官齐集阙下,到巳牌时,内侍省礼官传百官进宫来,但见:隐隐真龙形,堂堂帝主相。
单从表面看不出祁郢有任何问题,众人行参拜大礼,群呼万岁。
不管心中怎么想,此时得瞻天表,各个都表现出不胜之喜。
祁郢‘环视’众人,仿若是将一切尽收眼底,但开口所言就振聩人心 ,“朕素不喜浮词遮饰,连篇赘述,今日召见诸卿,系为三件事,其一王参之事,其二枢密院复制,其三禁外交通,朝臣与后妃相蒙……”
史书有诫言,官吏相蒙,奴仆执柄,是非倒置,惟利是图,一国之事可知矣。
听起来是三桩事,其实是一件事,一个人……但祁郢没明说,没点破,不明的臣子们听了,俱各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圣谕尚未言毕,忽有一人面奏道:“专宠之祸,古今皆有,圣主不当假之以权宠,使至于此。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乞陛下圣断。”
众臣都暗暗惊异,因为此刻敢直言劝谏的人并不是年轻清流裴元照等人,反而是大理寺正卿蔡宣明。
此人入仕极早,但却一直不得重用,在大理寺寺丞上就呆了九年,直到一日给皇上建章,官吏为斯民之父母,不可少也,官能清,则冤抑渐消,吏能廉,则风俗自厚,并在奏折中写明诸多治吏之法,得了祁郢青眼,提拔为大理寺卿。
祁郢听了,似有所犹豫,立马就又有人接替开口,直言后宫干政朝纲必乱!
然后就是接连的劝诫,无不是陈说利弊,劝皇上严惩必会祸乱国政的元凶。
到这时,还是没人直接点出所谓元恶,元凶是谁。
没人做那个第一人,因为知道戳破了窗户纸,就要承担代价。
果然,祁郢再次开口了。
“圣祖之训,天子执政亦遵国法,祖宗制法,朕自犯之,误国误政,何以服众?”
“臣等惶恐——”这下子全体都懂了,不约而同的喊道,然后齐刷刷的跪地俯首。
后宫不得干政是历朝历代都禁止,也是大祁朝开国皇帝祖训,天子却明知而故犯,如今面对臣子直谏,祁郢的一句反问,却并不是以退为进,因为他竟然说出,“朕愿承罪,依国法而处——”
“陛下!”
“万万不可——”
却是裴元照和章望异口同声制止,裴元照更快一步,大声道:“古有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陛下乃一国之君,岂可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