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贵晓事,不贵办事。
能办事者,亦能偾事;能晓事者,决不败事也。
暗卫十九显然是个晓事的聪明人。
而许执麓从来就不怕这些暗金卫的人,她只怕糊涂人。
好在御前没有糊涂人。
没人泄露天子行踪,也严守在太清观后山,连日常送饭的小道童都照常给他们送斋饭。
暗卫十九往来禁中数次,亲自带了好些养神滋补的圣品来,因为路淮真不在京,只能秘密把黄老太医请来,他也是老资历的太医,当初和路淮真一起研究过那味古方,所以一摸皇上的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他的医治下,祁郢又发作了两回之后,病情彻底稳定下来,不过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了。
连黄老太医光是看着他也不能分辨他眼睛恢复了还是没有。
而祁郢似乎也没打算让旁人知道。
在太医院里活的一把年纪的老太医太懂生存之道了,根本不会多事,只一心扑在调养皇上的贵体上。
许执麓常闻着那股熟悉的药味而在草堂桌前翻看那些被送来等待批阅的折子。
今日她还收到了来自扬州的一封密信。
看完,她的心情也是低到了谷地。
毕渥花了两个月时间都没有打探到周氏的消息。
她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若不是知道祁郢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欺骗她的感情……
但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将周氏藏起来?
早在祁郢说要去扬州,并透露出周氏还活着的消息时,许执麓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高赋都没办法把人直接带回京城。
真要讨她的欢心,把人带回来,送到她面前才是最正常的做法。
他语焉不详分明是有隐情。
这一日的草堂格外的静谧。
绿树阴浓,暑气渐消,野花蔓谷,如泼彩画。清风徐来,松涛阵阵,偶有蝉鸣也很快就消失,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清香,宁静而惬意。
祁郢躺在竹椅上,明明看不见,还要正对着敞开的门,去欣赏风景。
心静自然凉,这个夏日过得太快了。
惴惴不安好几天都没有被他发落的暗卫十九亲自捕了草堂周围树上的蝉后,闲不住的到了黄老太医身边。
两人围着熬药的炉子,也不说话。
这样诡异的安宁让人的心吊在了嗓子眼,总觉得会突然发生什么。
但帝妃二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平衡,谁也不主动打破……
祁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万事不管的躺着去听风声,去辨析屋里人的呼吸声,然后慢慢睡着。
醒来时,他漫不经心的睁眼,又下意识的眯了眯眼,有些刺眼——等他再睁开,却又很模糊起来。
“陛下?”暗卫十九端过来药,单膝跪地将药奉上。
坐起身来的祁郢,伸出手就接住了碗。
许执麓亦是午憩后醒来,习惯性的去看他今日的变化,药被他一口喝完,许是侧对着的缘故,斜照的光线铺在他侧脸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似噙着一丝不耐。
但相较于之前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俊美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气势,现在的他又重新温润平和的不可思议。
暗卫十九收回空碗后没有急着退下,而是取出几份密报来,“陛下,这都是扬州那边送来的密报。”
许执麓简单梳了下头,然后走到左边的木格窗前,这边放置的桌子也是她的地盘。以中心的旧床为界,东边属他,靠窗处也放了桌子,原本是二人吃饭的地方,黄老太医和暗卫他们轻易不敢踏入草堂之内,他们在山谷里另有住处,且为了掩人耳目,搭建的也是茅草屋。
天生不服输的男人果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狼狈落魄,没有选择回宫,也没有推翻她这两个月‘执政’所做的事情……他吩咐暗卫十九做了什么,许执麓也不清楚,但可以笃定的是他眼睛没好之前是不会离开了。
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
风过时会有簌簌声,然后卷着屋顶的碎草飞远。
大抵是知道她在光明正大的偷听,祁郢没有让暗卫十九拆开密报,而是拿在手里,也不知想了什么,他早就熟悉了屋里的一切,闭着眼也能准确的从自己的地盘走到她的地盘来。
许执麓眼睛盯着他的手,祁郢站定,“惭愧吗?你如此作践人,可朕仍然调动了……”他铺满大祁所有驿站的情报驿卒,就为查出周氏的下落,祁郢说到一半没继续了。
而是将高赋早就发来却迟迟没等到皇上接收的密报丢在了桌上。
许执麓难得的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拿。
她其实早就在心里有了一丝不想相信的揣测……
周氏如果是遭人胁迫,那一定会露出行迹来,如果她是自愿藏起来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她不愿意这样想,才会一厢情愿的觉得周氏的失踪是被迫的。
因为之前高赋没能把人从扬州城里揪出来,祁郢就降下密旨,动用了整个淮南东路的全部驿卒搜罗情报……如此铺天盖地的网罗下很快就查出了周氏的藏身之处。
顺藤摸瓜也把这几年带着周氏东躲西藏的男人,及他背后的世家势力全数扒了个干干净净。
高赋为了办这件差事都搭进去了两年多的时间,自然是想要办好了,所以也搞清楚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常闻千古难题,妻与母同坠河,先救谁?又或者“夫与父孰亲?”。
春秋雍姬选择了父亲,齐国女子卢蒲姜却助夫杀父……
郑国大夫雍纠曾经密谋对付他的老丈人祭足,他将计划告诉了他的妻子雍姬,雍姬非常纠结,特别问了母亲,到底应该帮丈夫,还是帮父亲。
雍姬母亲说:“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以也?”
雍姬便将事情泄露给了她父亲。
结果,祭足杀死了雍纠。
但庆舍的女儿卢蒲姜也碰到这样的境地,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帮丈夫。
而周氏也面临了类似的困境,当年她离京不久,就没忍耐住给母亲去信,告知了自己的处境,原本是想要借助娘家的势力帮着把两个女儿从许家接出来,尤其她最放心不下大女儿,但很快她就收到了回信,大女儿已经入宫了!
这件事对她也可谓是当头一棒,然后又是丈夫病逝的噩耗……那一整年她也病的不轻,卧病半岁,之后勉强恢复过来准备要回京。
偏在这个节骨眼她接到了母亲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