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林三像条脱力的死狗,瘫在冰冷粘稠的泥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耳边是那尊追杀傀儡内部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嘎啦嘎啦的崩坏声,以及头顶上方因为神机受创而变得更加狂暴和混乱的能量轰鸣。
他勉强抬起眼皮,看着不远处那尊之前还威风凛凛、现在却像个抽风病人般疯狂抖动、关节处不时迸射出电火花的铁棺材,心里一阵后怕,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嘿……公输老儿……没想到吧……小爷我……给你来了个……窝里反……”
他扯着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肩胛骨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挣扎着,连滚带爬地挪到那尊基本瘫痪的傀儡旁边,心疼地捡起那个已经彻底碎裂、冒着青烟的逆鳞残骸。
“师父啊……您这最后的手段……效果是杠杠的……就是……太费徒弟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几块最大的碎片收拢起来,这玩意儿说不定还能有点研究价值,或者……
当个纪念品?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从这鬼地方爬上去的时候,头顶那裂缝中传来的喧嚣声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之前是纯粹的混乱和杀戮的嘶吼,现在,却夹杂进了一些别的声音——
公输衍那老小子气急败坏的咆哮,似乎还受了伤?
以及……
陆无言那清冷依旧,却带着决绝杀意的气息!
“上面……情况好像有变?”
林三心里一紧,也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了。
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一样,沿着那裂缝边缘凸起的石块和残留的金属构件,艰难地向上攀爬。
他得回去!陆无言还在上面!
而且,看这动静,逆鳞那一击,好像真捅到神机的肺管子了!
---
地面上,广场已成人间炼狱,但原本一边倒的屠杀局面,因为神机核心的骤然受创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大量低阶傀儡的行动变得迟滞、混乱,甚至开始互相冲撞,给苦苦支撑的侍卫们减轻了巨大的压力。
而高台之上,局面更是急转直下。
公输衍胸前衣襟染血,脸色苍白。
他单手死死按住怀中那颗光芒紊乱、裂纹蔓延的神机核心,另一只手勉力抵挡着陆无言愈发凌厉的攻势。
乌木短刺化作的黑色闪电,每一次都精准地指向他因为核心受创而露出的破绽,逼得他狼狈不堪。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
公输衍嘴角溢着血沫,眼神中的疯狂并未因受伤而减少,反而更添了几分穷途末路的狰狞。
他死死盯着面前长发飞扬、眼神冰冷的陆无言,声音嘶哑地低吼,
“看看这天下!看看这朝廷!
尸位素餐者高居庙堂,真正有才华、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却只能蝇营狗苟,屈居人下!
机关术本应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却沦为权贵玩物,工匠奇技!
这样的王朝,还有什么可守护的?!”
他挥袖挡开陆无言一记直刺,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激情和蛊惑:
神机的力量你看到了!
它足以扫清这一切腐朽!
建立一个由我们偃师主导的、以技艺和力量为尊的新秩序!
这才是大道!
才是机关术应有的归宿!
无言!
以你的能力,你的才智,何必屈居人下,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夜巡司统领?
只要你点头,与我联手,这新的天下,有你一半!”
陆无言手中短刺没有丝毫停顿,攻势反而更加迅猛。
她的眼神如同万载寒冰,没有因为公输衍的话语产生一丝涟漪。
“你的大道,便是以地脉崩溃、万民生灵涂炭为代价?”
她的声音清冽,穿透能量的轰鸣和下方的混乱,清晰地传入公输衍耳中,
“以杀戮和恐惧建立的秩序,与你现在口中所唾弃的腐朽,有何区别?
不过是以暴易暴,徒增罪孽!”
“妇人之见!”
公输衍怒喝,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戾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些许牺牲,是为了更伟大的未来!
你看看他们!”
他指向下方混乱惊恐的人群,
“这些蝼蚁,浑浑噩噩,值得你守护吗?!”
“值不值得,不由你定义。”
陆无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守护的,不是某个人,某个王朝,而是这京城脚下,万千寻常百姓,能继续他们或许庸碌、却不必时刻担心天塌地陷的寻常日子。
你的神机,你的新秩序,给不了他们这个。”
“你……!”
公输衍气结,他完全无法理解陆无言的逻辑。
在他眼中,力量即是真理,颠覆才能新生。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凄惶的女声插了进来:
“老师!停手吧!求求您了!真的错了!”
墨芷兰不知何时冲破了混乱,来到了高台边缘。
她发髻散乱,月白的襦裙上沾满了污渍和点点血迹,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她看着状若疯狂的公输衍,泪水涟涟而下。
“老师……我都看到了……地脉……地脉真的在哀鸣……
再这样下去,不止是皇城,半个京城都会……都会塌陷的!
会死很多很多人!
我们钻研机关术,不是为了造孽啊老师!”
她声音颤抖,带着绝望的哀求,
“林三……林三他说的没错……您真的……走火入魔了……”
“闭嘴!”
公输衍猛地扭头,眼神凶狠地瞪向墨芷兰,那目光中的冰冷和杀意,让墨芷兰如坠冰窖,浑身一颤,后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连你也要背叛我?
就为了那个泥腿子出身的野小子几句胡言乱语?!”
“不是的!老师!”
墨芷兰哭喊着,
“是我自己看到的!
我感觉到的!神机的力量……它……它在吞噬一切!
包括您自己啊!”
公输衍脸上肌肉抽搐,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失望,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痛苦,但最终,都被那偏执的疯狂所淹没。
“你懂什么!给我滚开!”
他不再理会墨芷兰,转而全力催动怀中那颗越来越不稳定的神机核心,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然而,逆鳞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核心内部的能量不仅紊乱,更隐隐有失控反噬的迹象!
就在这时,林三终于像只泥猴子一样,灰头土脸、气喘吁吁地从那条裂缝里爬了上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高台上对峙的三人,也听到了公输衍那番宏论和墨芷兰的哭求。
“我勒个去……”。
林三扶着差点闪断的老腰,看着公输衍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癫狂模样,忍不住小声吐槽,
“这老小子……
台词跟戏文里那些造反的头头一模一样,一点新意都没有……
还新秩序,我看他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他猫着腰,借着台下残破傀儡和混乱人群的掩护,悄悄往高台方向摸去。
虽然逆鳞碎了,但他怀里还有师父的笔记和几块碎片,说不定还能想出点别的损招……
高台上,公输衍也注意到了爬上来、正鬼鬼祟祟靠近的林三。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尤其是感受到神机核心那无法平复的创伤正是源于此子,他的怒火彻底燃烧了理智!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变数!
坏我大事!”
公输衍目眦欲裂,猛地将残存的灵能不顾后果地灌入神机核心!
“嗡——!!!”
核心发出一声垂死挣扎般的、更加刺耳和不谐的爆鸣!
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表面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公输衍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疯狂、绝望和残忍的狞笑。
他不再去看陆无言,也不再试图控制那些傀儡,而是将全部的力量,引导向核心深处某个最危险的节点!
“既然事不可为……那便……一同毁灭吧!”
他狂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神机过载已无法停止!
地脉将彻底引爆!
拉上这整座皇城,还有你们……
为我陪葬!
林不工做不到的事,他的徒弟……
能做到吗?
哈哈哈!”
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和深沉的震动,以及神机核心那散发出的、充满毁灭气息的不稳定波动。
陆无言和林三的脸色,同时变得无比难看。
这老疯子……要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