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缘用一根铅笔的末端,轻轻敲击着报纸上“高雯娜”三个字,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潭底却有暗流在无声涌动。
一个穿着卫衣开衫,扎着利落马尾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是助理江萱宛。这个姑娘脑子活,手脚快,最重要的是嘴巴严,靠得住。
“老板,都按你说的办妥了。”江萱宛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又拧开自己的军用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白开,“我查过了,高雯娜常去的那家酒吧老板,跟《大众画报》的编辑是牌搭子。这次的消息,就是从那儿递出去的。”
夏缘的笔尖在“釜底抽薪”四个字上画了个圈,说道:“她以为这是釜底抽薪,”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其实只是引火烧身。”
江萱宛有些担忧:“可是老板,现在外面骂得太难听了。电影厂那边会不会顶不住压力?”
“会的。”夏缘放下铅笔,身体向后靠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电影厂领导要的是政绩,不是艺术。他们最怕麻烦。所以,我们不能等他们来解决麻烦,我们要主动替他们解决麻烦,顺便……制造一个更大的麻烦给始作俑者。”
她站起身,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资料,里面有几张照片,还有一份手写的访谈记录。
“高雯娜和韩瑶瑶明天会做什么?”夏缘问,像是在考较江萱宛。
江萱宛立刻回答:“按照她们一贯的炒作路数,今天泼脏水,明天就会卖敬业人设。我猜,她们会放出一组高雯娜为角色‘体验生活’的照片,再买几篇通稿,吹嘘她如何为《囚鸟》这个角色呕心沥血。”
夏缘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说道:“猜对了。她们会说,高雯娜去了安康精神病院体验生活,与病人们同吃同住。”
江萱宛愣了一下:“她们肯定是瞎编的!安康精神病院管理那么严,怎么可能让演员进去‘体验生活’?”
“她们当然是瞎编的。”夏缘将一张照片递给江萱宛,“但我们不是。”
照片上,夏缘与章玉穿着朴素的白大褂,正坐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对面,手里拿着笔记本,神情专注地聆听着。老教授是国内顶尖的精神病理学专家周明仁教授。他极少接受采访,更别说指点一个不熟悉的年轻人。
“你……你怎么会认识周教授?”江萱宛震惊了。
“构思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曾写信向他请教一些问题。”夏缘淡淡说,“《囚鸟》的女主角秋娘,不是疯子,她是在极度压抑和绝望中精神世界被扭曲的可怜人。为了刻画好这个角色,我带着章玉再次找到周教授,请他为章玉指点对角色的理解和困惑。”
她看向江萱宛,问道:“高雯娜的‘敬业’通稿什么时候发?”
“应该是明天一早的报纸。”
“好。”夏缘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手稿,这是周明仁教授亲笔写的推荐语,赞扬了章玉对角色的钻研精神和天赋。
“等她的通稿铺满大街小巷,等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的‘努力’之后,”夏缘将手稿和照片重新放回牛皮纸袋,封好,“再把这些东西,送到《文艺评论》的主编手上。记住,不要送给那些八卦小报,我们要的是权威,是无可辩驳。”
“《文艺评论》?他们……会发吗?”林薇有些迟疑,那可是业内最顶级的学术期刊。
“会的。”夏缘的语气笃定,“因为周教授是他们的名誉主编。而且,他们也最痛恨这种弄虚作假、玷污艺术风气的行为。”
她顿了顿,用冷得像冰的声音补充道:“我还要一份安康精神病院的官方声明,措辞要严厉,就说‘从未、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体验生活为名,将精神疾病患者的痛苦当作自我炒作的素材’。这份声明,要发给全国所有主流报社。”
江萱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太狠了。这根本不是反击,这是绝杀。高雯娜一伙人精心搭建的舞台,顷刻间就会变成她们自己的断头台。她卖力表演的“敬业”,会变成“欺骗”和“无良”的铁证。她越高调,摔得就越惨。
“老板,”江萱宛心中涌起无限敬畏,“高雯娜她……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对手是你。”
夏缘转过头,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夏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哼!我要她长个记性,她惹错了人。”
与此同时,京城电影厂的导演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将至。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顾晏深烦躁地掐灭了手里的又一根烟,浓烈的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老顾,你别这么犟!”制片人王海波急得满头大汗,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现在外面的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囚鸟》还没开拍,女主角就一身骚,这要是让上级领导知道了,会责令停拍的!”
顾晏深一言不发,黝黑的脸上线条紧绷,像一块顽固的岩石。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腆着肚子、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电影厂的副厂长张庆山。他身后跟着一脸幸灾乐祸的高雯娜。
“老顾啊,”张庆山一开口就是官腔,“报纸上的事,你都看到了吧?影响很不好嘛!我们电影厂是国家的门面,不能出这种败坏风气的演员。”
顾晏深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高雯娜身上。高雯娜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复古的格纹西装外套,脸上画着淡妆,看起来楚楚可怜,眼眶还微微泛红。
“张厂长,选角是导演的权力。”顾晏深的声音沙哑低沉。
“话是这么说,但也要考虑大局嘛!”张庆山拍了拍顾晏深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高雯娜同志论形象,论资历,论观众基础,哪一点不比那个章玉强?而且,雯娜为了这个角色,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精神可嘉啊!”他说着,朝高雯娜递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