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厅内,气氛微妙。
石厅不算宽敞,陈设简单,只有几张粗糙的石凳和一张充当桌面的平整石板。但此刻,这里却弥漫着一种与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略带凝重的正式感。
雷恩端坐在主位,腰背挺直,金褐色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来访者,王者威仪在不言中流露。烈抱臂靠在对面的石壁上,琥珀色的竖瞳半阖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如同假寐的猛兽,气机隐隐锁定了厅内唯一的陌生人。
而被他们审视的,是一位看上去年约四旬、面容清雅、唇边留着两撇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短须的狐族男子。他身着暗青色绣有银色云纹的长袍,姿态从容优雅,即使面对北境之王和烈焰狮族强者有意无意的威压,也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紫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智慧与沧桑的光泽。正是狐族长老,涂山明。
他身后站着两名年轻的狐族护卫,同样气度沉凝,目不斜视,显然训练有素。
石桌上,摆放着三个以某种深色柔软皮革制成的盒子,盒盖敞开。里面垫着深红色的绒布,上面各自安放着一枚不规则的多面体石核。石核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极其细微、风格古朴玄奥的纹路。它们的材质与墨衍那块“钥匙碎片”极为相似,都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内敛的秩序波动,但细看之下,每块石核的颜色略有差异:一块偏银白,一块呈暗金色,另一块则隐隐透着青碧光泽。能量波动也各有侧重,银白的更接近纯粹的秩序稳固,暗金的带着一丝大地厚重的韵味,青碧的则蕴含着奇异的空间流转感。
除了石核,还有一个以某种银色丝线捆扎、散发着淡淡檀木气息的古老卷轴。
苏星和苍走进石厅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涂山明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苏星身上。他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探究,以及一种仿佛确认了什么的释然。他优雅地起身,向着苏星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的、充满敬意的礼节。
“这位,想必就是引动‘星痕’复苏、重启净化之源、挽狂澜于既倒的苏星阁下。”涂山明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老朽涂山明,青丘狐族长老,今日携族中重宝与先祖遗命,冒昧来访,望阁下海涵。”
他的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与面对雷恩时的平等礼貌截然不同。
苏星不动声色,走到雷恩身侧的空位坐下,苍则安静地立在她身后。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石核与卷轴,最后落在涂山明脸上。
“涂山长老不必多礼。”苏星的声音清越平和,“北境与狐族素无深交,长老远道而来,又带来如此……特别的礼物,不知所为何事?”
涂山明直起身,重新落座,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多了郑重与肃然。
“实不相瞒,我族此行,是为履约与求存而来。”他开门见山,语出惊人。
“履约?与谁履约?”雷恩沉声问道。
涂山明深吸一口气,指向桌上的古老卷轴:“与这卷轴中记载的、我族世代守护的上古盟约。”他又指向那三块石核,“以及,与这‘四象镇钥’的另外三位持有者——或者说,与这‘四象镇钥’所共同守护的‘源初平衡系统’履约。”
“四象镇钥?”苏星目光微凝,“你是说,这些石核,与墨衍手中那块,同出一源,是四把‘钥匙’?”
“正是。”涂山明点头,“上古时期,为稳固天地,净化混沌,先贤大能铸就‘源初平衡系统’,以‘星痕’为天枢,‘心核’为地轴,并以‘四象镇钥’——东方苍龙之钥(青碧,主空间流转)、南方朱雀之钥(暗金,主能量净化与升华?待核实)、西方白虎之钥(银白,主杀伐守护与秩序稳固)、北方玄武之钥(墨衍手中那块,主镇守与汲取?亦或代表其他?)——分镇四极,构筑能量循环与防御网络,共同维系天地清宁。”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追忆与痛惜之色:“然而,不知何时起,系统出现异变,‘心核’污染,循环中断,‘四象镇钥’或因守护者陨落,或因变故流散,逐渐失去联系,记载也大多湮灭。我青丘狐族,便是上古时期‘东方苍龙之钥’的守护者与记录者之一脉。”
他拿起那个青碧色的石核,眼中满是复杂:“这块‘苍龙之钥’,自上古末期便由我族秘藏守护,代代相传,同时传承的,还有部分关于系统、关于其他镇钥、关于盟约的残缺记载。卷轴中所记,便是其中最核心的部分——‘四钥聚,星痕苏,心核净,则天地序,盟约启,诸族共守之’。”
“盟约内容是什么?”烈忍不住插嘴,语气依旧带着质疑,“让你们现在跑来履行?”
涂山明看向烈,并未因他的态度而恼怒,反而苦笑道:“盟约的核心内容,便是当‘星痕’复苏、‘心核’净化、四钥重现征兆之时,四钥守护者及其后裔,需携钥汇聚,共同协助‘天枢地轴之引’——也就是能与‘星痕’、‘心核’共鸣之人——彻底稳固系统,并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觊觎系统力量的‘外道之劫’。”
他看向苏星,目光恳切:“苏星阁下,您便是那‘天枢地轴之引’。‘星痕’因您而彻底苏醒,并与您融合;‘心核’在您主导的共鸣下得以净化重启;墨衍手中的‘玄武之钥’(虽已受损)现世;而我族守护的‘苍龙之钥’在此。四钥已现其三,更有‘白虎之钥’(银白色石核)亦被我族近年偶然寻得线索,虽未得实物,但其下落已有眉目(指向南方某处)。盟约开启的条件,已然满足大半!”
“所以,你们是来履行盟约,协助我们的?”雷恩冷静地分析,“‘外道之劫’,是指墨衍,还是……‘解析者’?”
听到“解析者”三个字,涂山明的紫色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与深沉的忌惮。
“看来诸位也已察觉到了那些‘暗羽窃贼’的踪迹。”涂山明语气沉重,“不错,他们很可能便是盟约中警示的‘外道之劫’之一!我族古老记载中,亦有其模糊描述——‘非此世之客,贪规窃序,影踪诡秘,其技近乎道而心入魔’。他们追寻一切上古遗泽与规则本源,手段莫测,且似乎掌握着某种超越时代的技艺。他们的出现,往往伴随着遗迹的毁灭与规则的扭曲。”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族近年来,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北境异动。当‘星痕’彻底复苏的光华映照天际时,我们便知盟约之时已至。同时,我们也察觉到了‘解析者’活动的痕迹在向北方蔓延。因此,族长与长老会决议,由我携带‘苍龙之钥’与部分记载,先行前来,一则履行先祖盟约,二则……寻求庇护与合作。”
“寻求庇护?”苏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涂山明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坦诚:“我狐族虽擅智谋、通变化、晓古史,但论及正面战力,远不及北境诸强。‘苍龙之钥’在我族手中,既是荣耀,亦是怀璧其罪的重担。‘解析者’既然出现,难保不会将目标对准我们。与其坐等灾祸上门,不如主动携宝投奔明主,共抗强敌,同时,也为狐族寻得一线生机与在新的平衡秩序中的立足之地。”
他的话语坦诚得近乎直白,将自己的弱势与目的和盘托出,反而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石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涂山明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上古系统、四象镇钥、守护盟约、狐族的定位、“解析者”的古老称谓与威胁……这一切,都与他们当前的处境惊人地吻合。
“卷轴中,除了盟约,还记载了什么?”苏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关于如何彻底稳固系统?关于其他镇钥的具体位置或线索?关于‘解析者’的弱点或应对之法?”
涂山明小心地解开银色丝线,将古老的卷轴在石桌上缓缓铺开。卷轴材质非皮非纸,触手温凉,上面以某种暗金色的、仿佛自带微光的颜料书写着繁复的古文字与配图。文字并非当今兽世通用语,图形也抽象古老。
“此乃上古‘灵纹’,我族代代相传,尚能解读部分。”涂山明指着卷轴,“这里记载了四象镇钥与‘星痕’、‘心核’的能量联结图谱,指出了四钥齐聚后,应在‘星痕’之下、‘心核’之上,构建‘四象归源阵’,方能彻底激活系统全部潜能,形成覆盖更广、威力更强的净化与守护领域,并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外道’的规则窃取与扭曲。”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处模糊的星图:“这里提到了‘白虎之钥’最后失落的大致星域方位,指向南方‘陨星山脉’深处。但具体位置,需要特殊的天时或引子才能显现。”
他又指向一段被污渍遮盖了大半的文字,惋惜道:“关于‘外道之劫’的具体应对……此处残缺严重,只提到‘其技依规而生,亦可循规而破’,‘心正念纯,守一不移,则外邪难侵’,以及……需要某种‘源自初火’或‘极寒本质’的力量,才能有效克制其核心的‘影蚀’特性。”
“源自初火?极寒本质?”烈和雷恩对视一眼,前者眼中燃起火焰,后者则想到了北境冻土的寒意与自身的冰霜之力。
“这些信息,非常重要。”苏星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涂山明,目光清澈而锐利,“涂山长老,感谢贵族的坦诚与厚礼。上古盟约之事,我们可以详谈。狐族愿履行盟约,共同守护平衡,北境自然欢迎。但有几件事,需要明确。”
“阁下请讲。”涂山明正色道。
“第一,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与坦诚。贵族带来的情报与‘苍龙之钥’,我们收下,并会妥善研究利用。作为回报,北境会为狐族提供必要的庇护,并在新的秩序中,尊重狐族应有的地位与权益。”
“第二,关于‘白虎之钥’的搜寻,我们需要制定详细计划。‘解析者’可能也在寻找它。”
“第三,狐族既然通晓古史、擅长信息收集与分析,我希望贵族能更深入地利用你们的网络,全力搜集关于‘解析者’的一切情报,包括他们的组织架构、活动规律、技术特点、已知的据点或目标等。”
涂山明毫不犹豫地点头:“此皆分内之事。我族既已决定履行盟约,自当全力以赴。”
“很好。”苏星微微颔首,气氛缓和了不少,“那么,涂山长老与两位护卫一路辛苦,请先在哨站休息。具体的合作细节,我们明日再详议。”
涂山明起身,再次优雅行礼:“谨遵阁下安排。老朽告退。”
狐族三人被苍引往准备好的休息处。
石厅内,只剩下苏星、雷恩、烈和苍。
“你们觉得,这狐狸的话,有几分真?”烈率先打破沉默,依旧抱着怀疑态度。
“七分真,三分未明。”雷恩冷静分析,“上古系统、四象镇钥、盟约、‘解析者’的古老记载,这些信息与我们的发现高度吻合,伪造的难度极高,且他们主动献出‘苍龙之钥’和珍贵古籍,诚意很足。那三分未明,在于狐族内部是否完全一致,以及他们是否有更深层、未言明的目的。”
“至少,他们带来的情报和‘钥匙’,对我们至关重要。”苍轻声道,“尤其是关于如何彻底稳固系统,以及‘解析者’可能的弱点。”
苏星走到桌边,拿起那块青碧色的“苍龙之钥”。石核入手温润,内部仿佛有空间之力在缓缓流转,与她体内的力量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真假与否,时间会证明。但既然他们带着诚意和我们需要的东西来了,这个盟友,我们暂且接下。”她将石核放回盒中,目光坚定,“当务之急,是尽快研究透这些信息,找到‘白虎之钥’,并准备好应对‘解析者’可能发起的任何行动。”
她看向雷恩:“加强狐族客人周边的安全,但也保持适当的观察。另外,派人秘密南下,按照星图线索,开始初步探查‘陨星山脉’。”
雷恩点头:“明白。”
她又看向烈和苍:“烈的恢复计划照旧,苍,你协助研究卷轴和石核,尤其是关于‘四象归源阵’和克制‘解析者’的部分。”
烈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苍也郑重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灵鹿族少女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惊喜:“苏星大人!苍大人!凌霄大人他……他刚刚醒了!而且,他说他感觉到‘星光帷幕’外面,有奇怪的、和之前暗影很像的能量波动,一闪而过,方向……似乎是朝着腐魂沼泽深处去的!”
众人神色一凛。
凌霄醒了,并且第一时间就发挥了作用!
而“解析者”的触角,果然再次伸来了,而且这次,似乎目标更明确?
狐影初至,旧约新启。
暗处的窥伺者,却已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