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排好菜馆的事,夜老三就套好了驴车回了杨树村。
跟家里人把事情一说,李桂香决定陪着胖丫一块儿去。
“奶,咱真要住到县城去啊?”胖丫扒着车沿,看奶奶给她收拾行李往驴车上放。
“可不是吗”,李桂香捏了捏她的脸蛋,“去县城让夫子看看,要是能跟着秦老先生认字,练习琴棋书画,那不比在村里疯跑好啊”。
夜老三把最后一个包袱扔上车,冲娘和侄女招招手:“上来吧,早走早到,还能赶上县城的热闹”。
驴车轱辘轱辘碾过村路,胖丫坐在奶奶身边,扒着车沿往外看。
漫天遍野的绿色舒展身姿,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梨花香。
远处山峦起伏。
官道一旁,竹林郁郁葱葱,溪水潺潺,流淌出悦耳的水声。
驴车不知不觉中就进了县城。
街道上早已经热闹起来,小贩的吆喝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各种人声混在一起,胖丫的眼睛耳朵都不够用了。
夜家菜馆的后院有一排的房间,夜老三已经给胖丫腾出来了一间,就让李桂香和胖丫住这儿,屋里收拾得干净,床铺被褥都是洗晒过的。
“先歇会儿,”夜老三给娘倒了碗水,“明天我就带你们去见秦老先生”。
胖丫放下包袱,就想往外跑,被李桂香一把拉住:“县城人多眼杂,今天就跟在奶奶身边别乱跑”。
王翠花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竹篮,见后院的门开着,脚步轻快地迈进去:“娘,胖丫,看我给你们带啥了”。
李桂香正帮胖丫梳辫子,闻言回头笑了:“这是买了啥好东西。”
“专门去给胖丫买的零嘴儿,”王翠花把竹篮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布,里面花花绿绿的——有裹着芝麻的酥糖,还有山楂糕和桂花糕等等。
“知道咱胖丫来了,特意绕到街角的点心铺挑的,都是她这个年纪爱吃的。”
胖丫的眼睛瞬间亮了,梳到一半的辫子也不顾了,凑到桌边笑嘻嘻,“三伯母,这个山楂糕看着好好吃嗷”。
“爱吃就多吃点,”王翠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刚到县城,要是闷得慌就跟我说,三伯母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前头那儿有卖糖画的,能画成老虎、兔子的模样。”
“真哒?”胖丫眼睛更亮了,手里已经抓起块米糕,小口小口地啃着,米香混着甜味在嘴里散开,嘎嘎香。
李桂香嗔道:“你就惯着她,刚吃了午饭就给零嘴儿,当心撑坏了胃口。”
“没事,孩子长身体呢,”王翠花给胖丫倒了杯温水,“再说咱胖丫听话,不会把自己吃撑的”。
正说着,夜老三也提着一个小食盒从前面菜馆进来,见桌上的零嘴儿,笑道:“三伯伯给咱胖丫买了些蜜饯,你看看哪种好吃一些,下次三伯伯就多买”。
李桂香打趣,“看把我们胖丫这张小嘴惯的,那蜜饯都还要挑着吃了” 。
王翠花哈哈笑,“咱就这么一个宝贝侄女,不惯她惯谁?”
胖丫连连点头,芝麻渣粘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后院的阳光暖融融的,一屋子零嘴儿散发着甜香,李桂香看儿子媳妇真心疼爱胖丫,心里熨帖得很。
城东的小院,今日依旧安静。
夜老三把胖丫送到门口,叮嘱着:“一会儿见了秦老先生要有规矩,别乱说话,也不许调皮哟”。
胖丫点点头往里走。
刚敲响院门,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开门迎上来:“老先生说,只让姑娘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外面等着。”
夜老三只好在门口等着,胖丫跟着老仆往里走。
院子里的石桌上摊着棋盘,旁边架着古琴,长桌上笔墨纸砚齐全,显然是特意布置的。
秦老先生坐在树下的竹椅上,闭着眼养神,手里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听见脚步声也没睁眼。
胖丫站在院中央,学着三叔教的样子拱了拱手:“学生夜未央,见过秦老先生。”
老先生没应声,依旧闭着眼。
胖丫眨了眨眼,见他不搭理,又问:“老先生,您这儿的兰花养的不错,是您自己种的吗?”
还是没动静。
她挠了挠头,索性走到古琴旁。
这琴看着旧,琴身却光溜溜的,弦是新换的,透着股温润的光。
胖丫没摸过古琴,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拨了一下。
“咚”一声闷响,像石头掉进水里。
秦老先生的眼皮动了动,依旧没说话。
胖丫觉得好玩,又拨了一下,这次用了点力,琴声清亮些,像枝头的鸟叫。
她来了兴致,学着戏文里见过的样子,手指在琴弦上胡乱划着,不成调,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错了。”秦老先生终于开口,声音里还有几分气恼。
胖丫赶紧收回手:“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
老先生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是古琴,不是拨浪鼓。”
胖丫诡辩,“没见过嘛,随心而弹的”。
老先生没答,反而指了指棋盘:“会下棋吗?”
“不会,”胖丫摇头,“还没学过”。
秦老先生瞥了她一眼:“你试试。”
胖丫眨眨眼,也不客气,拿起颗白子就往棋盘上放。
她根本不懂什么棋路,只觉得哪里有空就往哪里落,白子“啪”地落在黑棋围起来的空当里。
老先生的眉峰动了动,没作声。
胖丫越下越起劲,一会儿把白子落在角落,一会儿又往中间挤,完全不讲章法。
“胡闹。”秦老先生语气听不出喜怒。
胖丫没改,反而又落了颗白子。
就这看似胡乱的棋子,竟恰好断了黑棋的一条生路,原本被围住的白子瞬间活了过来,像春天里冒出的新芽。
秦老先生拿起棋子的手顿住了,他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又看向胖丫。
小姑娘正歪着头,全然不知自己破了他摆的棋局。
“你看懂了?”他问。
“看不懂呀”,胖丫摇头,“就是觉得它在那儿看着顺眼。”
这个比喻实在令人无语。
秦老先生却捻着胡须,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这局棋他设了三重陷阱,寻常学棋的孩子要么不敢落子,要么就被陷阱困住,偏这丫头全凭直觉,反而跳出了定势,用最笨的法子破了局。
秦老先生又让她画画,随心画就行。
胖丫也没学过画画呀,在画纸上胡乱画着小人,一边画还一边讲解。
秦老先生看着画,心里已有了定论。
这丫头不是块循规蹈矩的料,却藏着股未经雕琢的灵气,像山间的泉水,看着浅,底下却深着呢。
“明儿来,我教你认琴谱。”他说。
胖丫眼睛一亮:“真哒?胖丫能学那个咚咚响的调子了?”
“是古琴,不是咚咚响的调子。”秦老先生纠正道。语气软了些,“学琴得静心,你要是坐不住,我可不教。”
胖丫赶紧保证,“我可以哒”。
秦老先生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出去,对老仆说:“这丫头的路数,倒能给我些启发。”
老仆忍不住笑了。
先生教了一辈子书,还是头回被个八岁丫头的野路子难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