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休无止的冰冷。
厉渊蜷缩在草堆里,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在冰原上的顽石,从里到外都冻透了。先前那块生肉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被更猛烈的寒潮吞噬殆尽,仿佛那点星火非但未能驱散严寒,反而激怒了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冰雪妖魔。
这不是普通的寒冷,不是窗外呼啸的北风所能比拟。这是“蚀骨之寒”,是从他经脉深处、骨髓缝隙里滋生出来的诅咒。它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带着阴毒的恶意,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流淌,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痛苦细密而持久,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沿着神经末梢一遍遍地穿刺、研磨。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关节处传来锈蚀般的酸涩和剧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带来新一轮的折磨。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血丝的味道。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效果微乎其微。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很快又变得比外界空气更加刺骨。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阴煞咒”。是家族在他年幼时,以一种“赐福”的名义,亲手种在他体内的枷锁。美其名曰是为了“温养”他那特殊的、能容纳阴煞之气的体质,实则,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培养皿,一个用来滋养祠堂里那个所谓“祖灵”的……活体祭品。
记忆的碎片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清晰。
他记得小时候,父母还在时,他虽然也算不上强壮,但至少是温暖的,是能跑能跳的。父亲是厉家的旁系管事,母亲温柔贤淑,那时的日子虽然不算顶好,却也有遮风挡雨的屋檐和热腾腾的饭菜。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他七岁那年。
家族的一位长老,就是如今权势滔天的三长老,亲自来到了他家。那人用一种看稀有材料般的眼神打量着他,枯瘦的手指按在他的腕脉上,一股阴寒的气息探入,让他当时就打了个寒颤。
“果然是罕见的‘阴煞体’,虽显羸弱,却是上好的‘容器’。”三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此子,当为家族奉献。”
不久之后,一场“意外”夺走了父母的生命。而他,则在昏迷中被种下了这“阴煞咒”,从此被接入家族核心区域,美其名曰“重点培养”,实则是被圈养起来。
所谓的“培养”,就是定期被带入祠堂,靠近那供奉“祖灵”的漆黑牌位,感受那牌位中渗透出的、与他同源却强大百倍的阴寒之气涌入体内。每一次,都像是被扔进冰窟,冻僵灵魂。而他的身体,就在这反复的冰冻与“解冻”中,日渐衰败,气血不断被咒力与“祖灵”吸走,变得如同现在这般,形销骨立,弱不禁风。
他曾不甘,曾试图反抗。他偷偷捡来家族子弟丢弃的、最粗浅的《引气诀》抄本,趁着无人时,依葫芦画瓢地尝试感应天地灵气。
那一夜,他盘坐在冰冷的角落里,努力放空心神,按照法诀指引,试图接引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起初,似乎有微凉的气流试图靠近。
但就在那气流即将渗入皮肤的刹那,他体内的“阴煞咒”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然活跃起来!那一点点微薄的灵气,瞬间就被阴寒的咒力撕扯、吞噬,非但没能滋养他的身体,反而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引爆了更剧烈的反噬!
“嗬——!”
厉渊猛地从回忆中挣脱,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那一次尝试修炼带来的恐怖痛苦,至今记忆犹新。仿佛有无数冰锥在他体内炸开,从五脏六腑一直撕裂到四肢百骸,他当时直接痛晕过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勉强下地。
自那以后,他彻底明白了。这“阴煞咒”不仅是在吞噬他的生机,更是一道恶毒的枷锁,锁死了他任何自救的可能。他就像是被拴在悬崖边的羔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滑向深渊,等待着最终被献祭的命运。
绝望,如同这蚀骨的寒意,早已浸透了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
就在这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似乎要将他意识也一同冻结时,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再次从他意识的最深处浮现。
不是温暖,更像是一种……“存在感”。
一粒深埋的,猩红的,带着灼热质感的……火星。
它太微弱了,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的严寒扑灭。但它确实存在着,并且在刚才,在他吞噬那块生肉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厉渊艰难地集中起几乎要涣散的意识,试图去捕捉那一点微光。
是因为吃了东西吗?
是因为那块带着血丝、蕴含着一丝微薄血气的生肉?
以前他也偷吃过东西,为何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是了……以前的吃食,不过是普通的干粮、菜叶,最多有些清淡的油腥。而今天这块肉,是祭祀用的牲食,哪怕只是边角料,也蕴含着远比普通食物更强的“能量”。是这点不同寻常的能量,偶然触动了那深藏的东西?
他无法确定。
那“火星”依旧微弱,若隐若现,无法主动沟通,更无法操控。体内的蚀骨之寒依旧汹涌,痛苦并未减少分毫。
但是,这一点点的“不同”,这一点点在绝对黑暗和冰冷中突兀出现的“异色”,却像是一根极其纤细,却坚韧无比的丝线,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勉强挂在了现实的岸边。
他还没有死。
他还能感觉到痛苦。
而且,他好像……找到了那么一丝丝,或许能对抗这痛苦的,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
厉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痛的肺部让他更加清醒。他不再试图去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寒冷,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意识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猩红”之上。
仿佛一个在暴风雪中濒死的旅人,用尽最后力气,盯住了远方地平线上,那唯一一颗,尚未被乌云彻底吞没的寒星。
夜,还很长。
痛苦,也远未结束。
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