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离战火硝烟的26集团军司令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集团军司令徐泉泉,正靠在一张铺着地图的宽大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他面前的桌上,赫然摊着那份来自右翼兵团司令顾靖澜的急电。
电报纸上“速援南通!”、“防线若破,唯你是问!”的字样,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副官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询问:
“钧座…顾司令的电报…催得很急…南通那边,听说87军打得…很惨…”
徐泉泉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转着核桃,发出细微的“喀啦”声:“87军?刘古古不是挺能打嘛?昨天不是还吃了顿饱饭,士气正旺嘛?让他再顶顶。”
副官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可是…顾司令说…若是防线有失…”
徐泉泉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打断副官:
“顾靖澜?哼,一个毛头小子,仗着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对老子指手画脚?他顾靖澜是委员长的心头肉,我徐泉泉也不是泥捏的!他管他的右翼兵团,老子这26集团军,还轮不到他来吆五喝六!”
他拿起电报,轻蔑地抖了抖,“‘唯你是问’?吓唬谁呢?老子打仗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
旁边一个心腹参谋凑过来,谄媚地笑道:“钧座说得是!87军本就是杂牌,消耗消耗鬼子的锐气也好。我们第10军是钧座的心血,是中央倚重的精锐!犯不着为了刘古古去填那个无底洞。
顾司令再急,他的手也伸不到咱们26集团军的锅里来。”
徐泉泉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那份急电揉成一团,随意地丢在桌角的废纸篓里:“嗯。告诉下面,各部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许动!至于顾司令那边嘛…”
他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才悠悠道:“电台…嗯,就说线路故障,正在抢修,暂时联系不上。让刘古古…再顶顶。”
副官看着废纸篓里那团电报纸,又看了看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炮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敬了个礼,退了出去。
司令部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文玩核桃单调的“喀啦”声,以及电台偶尔发出的、无人理会的电流杂音。
那份代表着前沿将士浴血呼救的电令,就这样在徐泉泉刻意的“线路故障”中,彻底石沉大海。
而在南通的血肉磨坊里,198师那个反冲锋连的士兵,连同整个87军的将士,仍在以惊人的勇气和牺牲,一寸一寸地、用鲜血和生命丈量着阵地的归属。
顾靖澜刚刚收到一份来自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宗的电报。译电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司令!第五战区李长官急电!恭贺司令淮阴大捷,功勋盖世!并贺司令荣升陆军预备上将!”
这封贺电若是平时,自然值得欣喜。但此刻,顾靖澜的心思全在南通那绞肉机般的战线上。他接过电文,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溢美之词,没有丝毫波澜。他立刻走到发报机旁,亲自口述回电,语气沉凝:
“德邻公钧鉴:谢贺。然战局危急,南通87军血战竟日,伤亡惨重!右翼之26集团军徐泉泉部,坐拥第10军精兵,距前沿咫尺之遥,却始终按兵不动,抗令不援!职部两度严令,皆石沉大海!
87军防线岌岌可危!职斗胆请示,若徐部仍拒不执行战区驰援令,职为大局计,可否采取断然措施,迫其就范?前线将士血染江堤,职心如焚!万望钧座明示!”
这份焦灼与决绝传递到数百里外的第五战区长官部。李宗宗捏着这份回电,眉头紧锁。顾靖澜的“断然措施”几个字。
他自然明白徐泉泉按兵不动背后那点保存实力、拥兵自重的龌龊心思,更清楚南通防线若崩溃对整个战局的灾难性影响。沉默,在长官部里弥漫了足足一分钟。
最终,李宗宗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猛地一挥手,对译电员沉声道:
“回电顾靖澜:徐部之事,吾已知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注意分寸!一切以稳固南通防线、保全将士性命为要!若生事端,后果…吾担着!”
这份回电,字字千钧,尤其是最后“吾担着”三个字,无异于给了顾靖澜一道护身符!顾靖澜收到回电,看到“吾担着”三字,心头一热。他立刻再次口述回电:
“德邻公高义!靖澜铭记!若生事端,靖澜绝不让钧座一人顶缸!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发出这封电报后,顾靖澜不再等待。对着等候命令的空军联络官下令:“命令!第一中队,立刻升空!执行‘烟花’方案!记住!是空地!给老子炸出点动静来!让他们听听响!要快!”
“是!”联络官领命而去。
很快,合市机场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数架涂着青白徽的战机轰鸣着冲上云霄,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顾靖澜的电报,再次闯入26集团军司令部那弥漫着茶香和文玩核桃“喀啦”声的宁静空间。译电员将译好的电文呈给徐源泉时,他正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手指间那对油亮的核桃匀速转动着。
副官小心翼翼地念道:“钧座…顾司令第二封急电…言辞…更为激烈…他说…‘既然26集团军徐司令不愿意动,那么我顾靖澜帮你动一动!’”
徐源泉的眼皮终于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副官手中微微颤抖的电报纸。他没有去接,只是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哼!帮老子动一动?他顾靖澜算个什么东西?!毛还没长齐,就敢在老子面前放这种狠话?”他手中的核桃转得更快,发出急促的“喀啦”声。
“打了几场胜仗,封了个上将衔,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老子在武昌行营拍桌子骂娘的时候,他还在他娘怀里吃奶呢!
还‘动一动’?老子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隔着几百里地,动我26集团军一根汗毛?”
旁边的心腹参谋立刻凑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语气却带着十足的轻慢:
“钧座息怒!顾靖澜小儿,无非是仗着委员长宠信,又新立了功,气焰嚣张,口出狂言罢了!隔着几百里长江,他还能飞过来咬咱们不成?
他发这电报,纯粹是南通那边啃不动了,急火攻心,拿咱们撒气!黔驴技穷尔!”
另一个参谋也帮腔道:“就是!钧座,他这是越权!是恐吓!委员长都没下死命令让他指挥咱们!他以为他是谁?天王老子?咱们26集团军稳如泰山,看他能奈我何!”
徐源泉听着心腹们的话,脸上的轻蔑更甚,甚至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浮在碧绿茶汤上的几片茶叶,呷了一口,才悠悠开口,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恐吓?老子这辈子吓大的?命令部队,加强警戒!给老子睁大眼睛盯着点!”
“钧座英明!”心腹参谋们齐声附和,脸上洋溢着对主将“魄力”的敬佩和对顾靖澜“虚张声势”的嘲笑。
副官看着徐源泉那张写满“你能奈我何”的脸,又听着参谋们火上浇油的话语,心中无奈。他只能应道:“是!”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司令部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徐源泉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太师椅,文玩核桃的“喀啦”声再次规律地响起。
在他心中,顾靖澜那封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电报,不过是一个年轻气盛者的无能狂怒,如同苍蝇在耳边嗡嗡,挥手即可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