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我跟柳大人要了月寰城的书吏一职,你今日就可以过去。柳大人答应我,会教你。”
乔心蓉有些不安。
“方大哥,我,我能行吗?”
方原将乔心蓉的手拉了过来,粗糙的手,放在她青铜甲上,衬得白嫩了不少。
他爱惜地抚摸着。
“岳父大人以前就是梁郡守的书吏,你幼时就经常跟着去玩,对大致的业务,肯定心里也是有数的。”
乔心蓉轻拍了拍方原的手心,“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后来长大,你不也是掌家了十余年。我娶你时,满月寰城谁不羡慕我?”
方原满满都是自豪,“若不是我在殿下麾下,岳父大人还不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乔心蓉有点不好意思,“孩子们都在,你瞎说些什么!”
阿离萌萌的大眼睛闪啊闪,学着她娘,将自己的手,放到了方原另一只手心。
阿樊烧已经退了,被强制躺在床上养伤。
那药很好,他才换药两次,就觉得伤口不疼不痒了。
他们一家现在住在了城主府的后院。
柳大人和其他灰甲兵,也住在这里。
阿樊对于亲爹回来这件事,接受得很快。
虽然亲爹是个空心青铜甲,虽然亲爹只剩下一团小火苗。
神异是神异了一些,但是只要是他爹,就可以。
看着他娘和妹妹满足的笑容,阿樊也笑了起来。
真好。
这样真好!
他们一家团聚了。
柳妍对乔心蓉很满意,“小方说得没错,你果然很有天赋,一教就会。”
“以后每日里,我都带你一个时辰,今日到此为止,你先负责登记户籍。”
乔心蓉迎着冬日的暖阳,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
坐在了登记桌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觉得累。
“乔姐?”
乔心蓉抬头一看,是她当帮厨的花楼里的花娘,也是她相熟的姐妹赖玉娘。
“玉娘,是你,快来,坐下,我给你登记。”
忙完一天,阿玉跟着乔心蓉,回到了她城主府的家。
“这么个大院子,五六间厢房,都是你家的?”
乔心蓉给赖玉娘端了水,特地加了一大勺的糖。
赖玉娘喝着甜滋滋的水,心里头分外不得劲。
“你是说,你夫君没死,他回来了。就是打下我们月寰城那个望舒殿下的人?”
“你现在,在当书吏?女子能当书吏啊?”
赖玉娘有点不是滋味,“有关系就是好啊!”
乔心蓉听着心里怪怪的。
“他是我的夫君,我们是正经夫妻,这不算走关系吧!柳大人说,这是凌霄军的家属优待章程。”
赖玉娘眼珠子转了转,“他知道,你以前那些事吗?”
乔心蓉翻找糕点的手顿住了。
“他有没有嫌弃你啊?你家阿樊可是你夫君走之后生下的,他会不会怀疑他……”
啪!
乔心蓉一巴掌扇在赖玉娘脸上,“你胡说八道什么?阿樊当然是我方大哥的血脉。”
赖玉娘被打出火气了,“你现在有靠山,就欺负起我了是吧?”
她手指着乔心蓉的鼻子,“你忘了,你老得快,很快就干不下去了,孩子还没长大,是我,找妈妈给你介绍的帮厨的活计。”
“让你们母子俩不会饿死。”
“你现在当上书吏了,是大人物了,就看不起我了是吧?就忘恩负义了是吧?”
“我不过是和你聊聊体己话,你冲我发什么火?”
乔心蓉气得浑身发抖,赖玉娘话里的恶意,她又不蠢,怎么会听不出来?
乔心蓉的难堪让赖玉娘心里头的不得劲少了些。
都是一起患难过的姐妹,知道刀往哪里捅最疼。
“你可是干了将近十年,月寰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的事,谁不知道?”
“你以为,你能瞒得住你男人?”
“没准明儿个,他就在外面再娶干净漂亮的大家小姐了。”
赖玉娘扭腰走人了。
乔心蓉,心里像浸了一层苦水。
她知道,方大哥不会再娶。
也知道,方大哥不会怀疑阿樊和阿离。
方大哥也不嫌弃她,他每天都喜欢拉着她的手把玩,要不是怕青铜甲膈着她疼,恨不得把她都搂在怀里一直抱着。
可是,有一点,赖玉娘说得对。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堪的过往。
方大哥是一营的军侯,是望舒殿下信任的属下。
若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娘子,曾有那般不堪的过去,那,方大哥会不会被同僚嘲笑?
她会不会害方大哥,抬不起头?
还有一点,就是两个孩子。
他们干干净净的,阿离被她和阿樊保护得很好。
阿樊很聪明,找到了荷官的活计,没有进入花楼。
可是,别人会信吗?
会信这肮脏的月寰城,有干干净净的两个孩子吗?
她这个母亲,都是出卖身体养大的孩子。
别人还会信两个孩子吗?
乔心蓉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阿离担心地看着她,不安地钻进她的怀里。
阿离觉得很害怕,但又不知道在怕什么!
她听不懂那个女人和娘说的话,但她感受得到,娘很难过。
“阿离乖,你先去睡觉,睡一觉,爹和哥哥就回来了。”
阿樊今天跟着他爹出去了。
阿樊刚回家,就听到了妹妹的哭嚎。
他冲进家门,就看到高高的房梁上,他娘飘飘荡荡地挂在那。
“娘。”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一家,不是好起来了吗?
那么难都撑过来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方原的魂火再一次暴动,这次,比上一次还要剧烈。
檀木桌上,一张白纸被乔心蓉用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黑色披风压着。
那是乔心蓉这两天两夜为方原赶制的。
白纸上,是几行娟秀的字迹。
“方大哥,原谅我的懦弱。
我心悦你,自幼时初见至如今,不曾改变。
阿樊和阿离,就交给你这个做父亲的了。
来世,若是可以,我还想做你的娘子。
蓉蓉绝笔。”
阿离空白的脑子里,突然一阵清明。
“那个女人,那个叫玉娘的女人。”
“爹,杀了她,杀了她。”
方原暴动的魂火,在阿离的一声爹后,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阿樊知道玉娘,“花楼的赖玉娘,肯定是她说了什么刺激娘的话!”
阿樊已经能想象到,他娘听了什么,又为何绝望了!
他的娘,遇到绝境时,她比谁都坚强。可苦尽甘来了,却比谁都脆弱。
他知道,娘是为了他们赴死的。
“啊——啊——啊——”
阿樊的哭嚎,犹如杜鹃啼血。
匆匆赶来的柳妍,一张脸,黑如锅底。
是她疏忽了。
若是她意识到乔心蓉不对,早点替她做心理疏导。
可恶。
迅速安排乔心蓉接任书吏一职,就是为了让她忙起来,不要想太多,调整心态。
没想到,百密一疏。
“来人,把那个赖玉娘,拿下,割掉她的舌头……”